在袁恪临走的前一天,萧衍最后一次与他对面而坐,一同进餐。
因为信仰的关系,萧衍吃得很清淡,每一餐不过粗茶素饭,身上穿着的也是看起来很朴素的布衣和葛巾,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但袁恪却无意中听见了宫女们的闲聊,说皇上衣服上的补丁,打一个就要花费上千钱。
“恪儿,你很有悟性,但还缺少阅历,这次去交州,可要好好表现。”萧衍嘱咐道。
“我活过的年头未必比你短……”袁恪暗暗觉得有趣,却无法明言,便开口说道:“皇祖父,我一定会好好表现,请你放心。只是,我心里有一件事,总是放心不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便是,朕恕你无罪!”萧衍和颜悦色地说道。
“请皇祖父看看此物。”袁恪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布,放在了萧衍面前,“这是父王用鲜血写成的《宫宅神王守镇左右经》,希望皇祖父能远灾辟邪,一生平安。”
萧衍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缓缓展开白帛,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叹了口气:“也难为他能有这样的孝心……”
“那就请皇祖父给父王去一封信吧!”袁恪急忙说道,“父王因为他那只眼睛,总是觉得无颜再见皇祖父,请皇祖父鼓励鼓励他好吗?”
萧衍愣了一下,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恪儿,你可知道我什么不让你回家,而是让你去交州?”
“是因为交州叛乱的事吧?”袁恪问道,“皇祖父常常为此忧心。
“哎……”萧衍叹道,“萧谘不顶用,把那儿弄得一团糟,连刺史的官儿都不愿意干了。我寻思,在我萧家的宗亲里,你是可以仰仗的后辈,一定能收拾这烂摊子,你要是能把叛乱肃清了,我就给你父王写这封信,如何?”
不得不说,萧衍虽然老眼昏花,但是看人倒是很准,这番话说得袁恪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就与李贲大战三百回合。他当即许下诺言:“我要是不踏平交州,绝不回来见皇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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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会是什么样子呢?袁恪常常在想这个问题,因为他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湖南而已。
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多月以后,袁恪终于到了交州境内。此时天气正值盛夏,山林中烟雾朦胧,让他看不清前面的路。
“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王琳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
“哦?”袁恪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王琳指指前面重重叠叠的白雾,说道:“这些都是瘴气,走进去会中毒的,一定要等到正午,阳光驱散了毒雾,咱们才好继续走。”
原来里面还有这种门道!袁恪擦擦额头上不停落下的汗珠,又问道:“咱们离龙编城还有多远?”
“还有十几里路吧!”王琳答道,“公子你看那座高高的塔尖,就是龙编城里的藏龙寺了。”
袁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发现天边的云彩里隐隐约约地露着一个尖儿,就像是龙的尾巴。
“这么偏的地方,竟然有这么高的佛塔!”袁恪啧啧称奇。
“那是自然的,当今圣上是佛门天子,各地州郡无不投其所好,兴建佛寺,别说交州了,就是更南边的利州、明州,都有高大的佛寺。”贺琛叹息道。
他因为那封直言萧衍过失的朝奏,惹得龙颜大怒,建康已然是呆不下去了,袁恪敬佩他是个敢说实话的人,便将他一同带来了交州。
“天时,地利,人和,这里是一样都没有呐!”袁恪打趣道,“咱们肩上的担子可比想象得重!”
“属下一定竭忠尽智,助刺史平定叛乱!”王琳、贺琛等人齐声高呼道。
“平定叛乱,平定叛乱!”随行的一千名甲士也高呼道。
“那以后就有劳诸位了!”袁恪站起身来,躬身拜道。
他们在原地驻扎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毒辣的日光将瘴雾驱散得一丁点儿都不剩,才重新启程,迅速通过密林,一口气到了龙编城下。
交趾太守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儒生,他一听说新刺史到了,立马带领全城官员出郭相迎,但当孩童模样的袁恪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愣了一阵子,才躬身拜道:“下官李青苟拜见刺史!”
“免礼吧!”袁恪敬他是个老人,便免了他行繁文缛节的苦,说道,“带我去刺史府。”
“刺史既是交州的父母官,又是圣上的亲皇孙,一路风尘仆仆到此,还请先让下官等为你接风洗尘呐!”太守讨好地说道。
“也难为你有这个心,”袁恪说道,“我心领了,带我去刺史府吧!”
其实,他不想去并非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而是这一路上又累又热,他只想赶紧回去美美地睡一觉。
太守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全然被袁恪捕捉到。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动,还想再劝几句什么,可最终没有开口。
“他在怕什么?”袁恪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贺琛也看出了事情的不寻常,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可去,可去!”
袁恪也是这样想的,便换上一副笑脸,和气地说道:“也罢,毕竟是你们一片好心,我这就去赴宴,你看如何?”
太守没想到他会回心转意,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急忙答道:“甚好,甚好,谢刺史赏脸!”
看这架势,好像袁恪去吃这一顿饭,就能救他的命似的。
“那咱们这就进城吧!”袁恪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卫兵的簇拥下,一马当先进了城。
可这一进城,他就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竟然是一座空城!
他举目四望,除了来迎接他的这些官吏,偌大的城里没有一个人。不止没有人,就连街道上也是空落落的,除了那座高大的佛寺与几家气派的宅子,竟然连别的房屋都没有。
“城里怎么这么空?”他好奇地问道,“百姓呢?房子呢?”
“这个嘛……”太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因为李贲的叛军就在附近,估计立秋以后就会攻来,百姓们心里害怕,都跑啦!”
“这是什么混账话,人跑了,房子也跑了么?”袁恪心里觉得古怪,转眼去看贺琛,正看到他一个劲地朝自己使眼色,便把这些话咽进了肚子,没有再问太守。
他们沿着空荡荡的巷道走了约莫一刻来钟,最终在一道豪华的大门前停下了。太守笑眯眯地说道:“刺史,咱们到啦!”
“这是何处?”袁恪问道。
“这是本郡的大户,并家。”太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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