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见了萧锦棠的动作,似为了打消萧锦棠的疑虑一般,上前几步。背对萧锦棠而立。
“九殿下放心,来者只有下官一人。”
萧锦棠沉默半晌,看向正对自己不过十步远的暗卫,冷声道:“既被主子逐出宫殿,不思将功补过,反倒是来等本宫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如此玩忽职守,皇兄若知,怕是当下便将你拖出去斩了。”
暗卫无言,又听得萧锦棠戏谑道:“难不成执令使想叫本宫在皇兄跟前为你求个情?”
暗卫嘻嘻一笑,侧过头瞥着萧锦棠,学着他方才语气戏谑道:“求情就免了,九殿下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
“只不过下官第一次见九殿下这付神情。心下震撼不已,不知是感叹太子殿下眼拙还是感叹九殿下好耐性,一头狼披着羊皮装了这么久的羊也真是委屈。”
萧锦棠心下忐忑。他不知这暗卫何时开始便暗中观察自己。也不知他是得了萧锦辉的示意还是得了父皇示意。可他感觉暗卫对自己并无杀意。
思至此处,萧锦棠松了口气。起码现在这个执令使不会杀了自己。
“可大人不也是嘴上说着忠心护主,现下可还不是与本宫在此吹风?“
“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
暗卫忽的转身向萧锦棠走来。萧锦棠下意识的退后半步。他见暗卫怀中抱着的乌鞘刀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手中,不着正经的样儿瞬间敛了起来,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暗卫刀已出鞘。
他拿的不是自己在太子寝殿里看见的那把普通佩刀。那是一柄直刃,双面开刃,薄如脆冰,甚至刀锋已如蝉翼般透明。刀尖微翘,穿刺必留一道十字伤口且不卡骨缝。无论劈砍还是直刺皆可以最快速度将人分筋断骨。
可以想象刀刃挥舞之际定如疾风掠影,常人根本难以用肉眼辨别锋刃何在。萧锦棠自知自己那些暗杀术在此人跟前不若为是雕虫小技。他只觉瞬息间面前杀气如刀割面。
“太子遇刺,殿下您说走就走,这少了个人证可说不过去。”
萧锦棠心中一惊,旋即强捺住心中惊惧,怒斥道:“逆臣!且不论你随意诅咒当朝太子,便是此含血喷人诬陷皇子便能治你死罪!”
暗卫勾唇冷笑。那唇角弧度像是嘲讽萧锦棠搬出太子皇子身份压他一般。萧锦棠见暗卫无动于衷,正欲继续开口辩驳突听得东宫喧哗。东宫上下惊慌尖叫叫嚷着有刺客太子遇刺快传太医之类的话。
马蹄嘚嘚,铁甲摩擦,树上积雪微落。东宫外传报声迢第更迭。萧锦棠看向暗卫身后,火把将东宫外的天空映成沉沉的暗橘色,像是一滩干涸的血。
萧锦辉遇刺已惊动禁军!
“九殿下前脚刚走,太子殿下后脚遇刺。刺客还是太子殿下赐您的女人。”
“您说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九殿下?”
萧锦棠冷哼一声,嗤笑道:“执令使血口喷人也需讲个证据。先不说本宫从未与刺客见过面,便是执令使你也未在现场,怎知刺客是谁?”
“太子遇刺,执令使护卫不利。不随侍身侧护主,玩忽职守,应处死罪。”
“证据?”暗卫喃喃着重复二字,像是要将这个词儿给嚼碎拆解了般。萧锦棠看着他,却不料乌鞘刀突然出手,刀芒破风掠影往萧锦棠面门袭来!
萧锦棠眸光一凛。见刀光掠影如疾电似丝毫不惧。反倒是上前一步不顾刀光临身。他大踏步往前,乌鞘刀尖堪堪停在他鼻梁前一寸!
“执令使既非前来杀本宫,而是是在这里跟本宫磨嘴皮子,想来你也不仅仅是想抓本宫做人证这么简单。”
暗卫死死的盯着萧锦棠的眼睛,似想从这一汪翠色中找到一丝惊惧。可萧锦棠却抬高了下巴将咽喉露出。
分明是示弱的姿势,暗卫看见的却是面前人神色睥睨,仿佛他的命根本不是捏在自己手中一般。
暗卫莫名有种感觉。这世上是无人能抓住萧锦棠的。能掌握他的只有他自己。
装的还挺像,可谁能在生死关头无惧呢?暗卫冷哼一声,薄刃微挑,一线刀风擦过萧锦棠脸侧划落他鬓角长缨。不过瞬刹长缨尽断成数段,上缀东珠触地即碎成两半,切口平滑,可见其刃锋利至极。
“既不杀,那大人又何必卖关子呢?”
萧锦棠昂首凝视着暗卫的眼睛。抬手便往停在自己眼前的锋刃挥去!
暗卫显然没料到萧锦棠竟会自残。他慌忙收刀,见萧锦棠唇角似翘非翘,心知这场心理博弈是自己败了。
“志骄易生事,器小难容人,贪生不成业,自负毁江山。”
暗卫收刀回鞘:“欲成帝王,萧锦辉还不够格,不过如此蠢材,将来怎可执掌银兰令让我听命于他?”
这次暗卫倒没有以下官自称。他摘下斗笠,一头灰发散落而出,比起他的奇异发色,更为抢眼的是在他额际一道墨色兰花纹身。
一道墨兰几乎分裂了他半张脸。他原本眉眼清隽随和,生的很有些书卷气。单看眉眼倒像是一个少年书生。可因那一道墨兰,令他整个人都带着森严的妖气。
萧锦棠看着暗卫,忽的一笑,似嘲弄似悲伤。
“若萧锦辉知道你就是柳言萧,怕是对你礼遇有加罢。”
柳言萧无所谓的耸耸肩,又恢复了那市井娘娘腔的做派,语调一波三折,可称千娇百媚:
“知道了又如何?最痛苦的难道不是太子殿下吗?”
是啊,知道了又如何?萧锦棠这才恍然明白,柳言萧就是父皇名正言顺派给萧锦辉的眼线。无论他是如何戕害同胞手足,在皇帝眼里不过是这些皇子夺嫡失败应有的下场。这是皇家宿命的淘汰,成王败寇,自古皆然。若连夺嫡都无法存活,将来又有何能力执掌天下?
柳言萧是皇帝御赐给萧锦辉的护身符和催命符。只要他还不是皇帝,柳言萧就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圣上是不会让任何一个皇子威胁到自己的帝位,他心中只有自己。
可千算万算,圣上也没算到自己最为宠爱的姜贵妃身上。或许他确实是老糊涂了,竟是忘了亲者为谋爱人相杀这条皇家定理。
萧锦棠思绪混沌。他知道自己知道了太多,而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但见柳言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萧锦棠忍不住问道:“为何听风掌令使要帮扶于本宫?”
柳言萧没有丝毫犹疑:“强弱之势固无定则,我等当择明主而栖不是吗?”
柳言萧一面说着一面戴上了他的斗笠,不过瞬息间便潜入林间暗影消失不见。萧锦棠是彻底愣了,他根本没搞清楚柳言萧此话何意。他看向身后破旧的侧门,想赶紧逃回棠棣阁。虽然那里既小又破,总归来说是个温暖的家。
什么逃走,什么报复他统统不想再想了。一家人在雪夜拥着火炉抱团取暖似乎美好的像一场幻梦。萧锦棠颤抖着手去推门,可怎么也无法下手。
他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东宫和门后是两种命运。无论是走是留,他的命运已经彻底被这场刺杀所改变。
萧锦棠眸色一凛,咬牙回身,往东宫走去。天如业火升腾,煌煌锦绣地狱尖叫喧嚣如恶鬼受刑。这里曾是大周皇宫最奢华糜烂之地,长夜未央,一派繁华盛景下掩盖无边枯骨。此时它终于在业火之中褪去了外层华美绚烂的袍露出了腐烂恶臭的内里。
宫人惊惶的哭声像是为这场未央盛世敲响了丧钟。萧锦棠走至东宫温泉池畔,忽见皇帝身侧掌事太监福禄拥着一华服苍发女子携兵而来!
萧锦棠不知如何解释,可不曾想的是,福禄隔桥见了自己却忽的跪下:
“圣上病危,还请九殿下随老奴速去太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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