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名少女,和他刚入大学的学妹们差不多年纪,也许是个高中生,约莫十七八岁,顶着一头棕色短发,五官却偏向中都人,明显是个混血儿。
她几乎是小鸟入巢般跳到她父亲怀中,把白钧紧紧抱住。
若非她脊背后连着心脏的黑色脐带,若非那条脐带有手臂粗细,表面绘制着成百上千不停挤压的漩涡,扭曲地嵌在一起,宛如成百上千腐烂的人类面孔,这一幕确实可称温馨感人。
另一股脐带吊着一个年轻的巡逻员挪进审讯室,他面色疲惫,不过看到白钧,他立刻对其一笑,神色中充满宽慰。
“我们等你很久了,监察。”他笑着说。
实在是完美的表情。
宁永学拾起桌腿对阿芙拉耳语几句,后者眨了眨眼,居然也笑了。
“白监察。”她即刻开口说,“还记得我们讨论过什么吗?如果还想活着见到你的家人,你就得把选择的权力都交给我,——击毙他们,立刻。”
这个女人刚才说了什么玩意?
必须承认,她的发言几乎是立刻让宁永学产生了诡异的倒错感,——究竟谁是邪恶的一方来着?
“等等,你说什么?”年轻的巡逻员无比讶异地反问道,“你在和谁胡说呢,内务部的狗?你在安全局建立权威的方式,就是牺牲刚见面的无辜者?”
白钧的女儿被他们惊得说不出话,至少是表现得说不出话来。她往白钧怀里瑟缩了一下,咬着下唇,眨着惊恐的眼睛。若非那条脐带像水草一样从沼泽中招展,不停摆动,宁永学都会觉得她楚楚可怜,怀疑自己的作为。
她确实可爱,这绝对不是他胡说。
“但我向她保证......”白钧犹豫着说。
巡逻员再次开口:“听我说,白监察,这种保证有何意义?好好想想吧,我们所有人都在大厅那边等着。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也需要一个主心骨。我可以领你过去,甚至也领这条内务部的狗、还有这个来历不明的犯了事的小子过去。我不想胡说什么伤害谁,或者因为身份不明就判决谁,但是,我们一定要过去......为了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为了想办法摆脱困境。”
他的演讲水平真是高明,但什么是“来历不明的犯了事的小子”?而且这算什么,某种诡异的领袖魅力对决吗?
“你说得对。”白钧深吸一口气,转向阿芙拉,“我们可以先到大厅在说。”
他似乎动摇了,至少看起来是。
“话语的重复毫无意义,”阿芙拉无动于衷地背着双手,“而犹疑会招来来的后果,你自己最清楚不过,白钧。”
“我可不知道不听内务部的狗胡言乱语有什么后果。”年轻的巡逻员立刻拔枪,瞄准阿芙拉的头,“这是威胁,——立刻把你的双手举起来,跟我们一起走。这里是海场安全局,不是你们的地盘,你最好想清楚点!头儿,带着你的女儿先出门吧,我盯着他们,我会让她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我只会再说一次,——不要跟他们一起出去。”阿芙拉说。
白钧一边抱着自己的女儿安抚他,一边摇摇头,牵着少女的手往外走去。眼看要出大事,阿芙拉往前迈出一步,年轻的巡逻员立刻高声叫喊,“把手举起来,把枪也放下!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嗯?我告诉你——”
他把手指搭在扳机上,瞪大眼睛,背后的脐带像发了疯一样摆动。
然后枪响了。
问题在于,死的不是阿芙拉。
宁永学目视年轻人应声跪下,一大片血花在他背后绽开。
真有你的,白钧。
他抬起头,看到白钧面无表情地扭了下脖颈。这家伙一手用力按着他“女儿”的脑袋,一手把散发焦烟的枪口缓缓放下。“记住你做过的保证,内务部的。”他说道,“要是我没能得愿以偿,我一定会瞄着你开下一枪。”
“还有你,”白钧扭过脸来,目光阴郁,似乎还想找个人建立权威,“来历不明的犯了事的小子,我奉劝你别再私下跟任何人交谈。这地方的每一句话都要公开,每一句话都要被所有人听到。我绝对不能允许——”
恰逢此时,一阵阴郁的叹息声传来,打断了白钧的威胁。
黑暗的水泊泛起波澜,刻满漩涡的脐带蜷曲着收缩,宁永学立刻看见年轻的“巡逻员”被吊着往上升起,四肢不停抽搐,像是发了癫痫。与此同时,更多脐带从沼泽表面伸出,往白钧的“女儿”延伸过去。
阿芙拉抬起枪,好整以暇地瞄准那人关节,宁永学往前一步,同时瞥向那位还躲在白钧身侧的“少女”。
这家伙还捂着她的脑袋做什么?终归还是舍不得动手吗?
片刻注视令他看到阴影,看到她眼瞳下空洞无比的黑暗,看到她经过针线缝合一般布满微小裂缝的面容,看到她的皮肤泛着炼狱般的油脂光芒。她咧开嘴,和同样咧开嘴的年轻巡逻员发出一样的声音,像是许多个男女老少一齐发出嘶鸣:“你确实疯了,白监察。”
还好,他们没关注我。
然后那“少女”把脸朝宁永学转了过来,——朝他这么一个差不多全程都在划水的家伙瞩目过来。
“但是你,孩子,”他们齐声说道,“你才是真正的问题。”
“你他妈在框我?”白钧几乎是同时高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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