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风拂过主人那顶大到夸张的黑帽子,也吹过侍童红扑扑的脸颊,帽子遮住了主人的脸,这让侍童看不见那双在刚才围困神明塔时残的眼睛,他便只好错望远空中的夕阳,浓郁的赤红色融化在云彩里,仿佛染得秋风也一并温热了起来,感染力如同此刻正澎湃着的人群脸的那些狂怔般的欣喜,让人不安的热切期盼。
主人的左手攥灭了不自觉燃烧起来的能量火焰,
他们这几个绑在柱子的人,个个皮肤都布满了吓人的青色血管,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衫也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严重外突的颈椎骨撑得他颈后的皮肤薄到近乎透明,这让里面可怕的画面清晰可见……那是即将发生裂变的标志。
一旦脆弱的的颈椎骨断裂,诞生在自己身体里的傀灵就会撕烂他们的身体爬出来,暴戾地吞噬原来的整个躯体……或许能剩下个完整的头颅,好让他亲眼看着这头因自己而诞生的野兽是如何吃掉他自己的。
这是人类背叛神明之后,喝下恒河水的代价,也是将死的月魔留给人类的最后惩罚。
侍童不安地望望身后火光里的神明塔,又望望走在他前面步伐坚定的主人。
主人一次都没有回头,但是侍童知道,就在这通往河滩的短短几步路程里,主人随时都能抛下一切,冲回神明塔把月魔救出来。
如果真的是那样……战死的神明会死不瞑目,小至零门城大到整个王朝都会保不住……但侍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主人背叛所有人,即使知道那是错的,即使永远忘不了那些死在月魔嘴下的无辜者……他会跟主人一起把所有来阻挡的神明或人类消灭个干干净净!
忽然凄厉的叫声从神明塔传来,声音响彻云霄,不少人都停下来紧张地回头观望着。侍童焦灼地看向主人,却见主人毫无反应,仍步履平稳地朝前走。
侍童只好疾行几步跟去,刚要开口,他们身后的神明塔传来轰塌声,地面如地震一般剧烈颤抖着。
东倒西歪的人群从一开始的小心和惊恐逐渐平复下来渐渐变成喜悦和庆祝,他们终于降服了邪恶,他们是胜利者。
即使这使少数人永远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但是逝去的总会被很快忘记的,人类终归是一群善于自我疗伤且健忘的动物。
主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面对着前方的河滩蹲下身子,用手轻轻触摸着还在震动的大地,像是在轻轻安抚一头受了惊的巨兽。
大地很快恢复了平静,侍童看见主人左手掌心里燃起蓝色的焰火,利刃状,带动着空气里微微的热浪,但很快又熄灭了。他重新望向已经覆灭的神明塔,眼角的纹案隐隐忽现,那是一条淡青色的蛇图腾。
侍童看着主人,主人也认真地与他对视。侍童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主人说:侍童,我决定回去救她。但是你要留下来。
侍童没吭声,眼里噙满了泪水。
主人把一张符纸塞给他,说:“你看这面的图腾,如果图案的光一旦暗下去了,你就离开这里,不要去荒漠,去京都,找个有人的地方安稳地活下去。就像普通人一样。”
侍童没来得及说再见,主人便消失了。
坐在井口一旁沉思的北斗星,面前从天而降一把斧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娇花的大嗓门儿:“休息够了没?快去干活啦!”
银月与峙卜一也来帮忙,他们清理着渠道里的落叶,沿着水流,穿过一小片灌木,最终在一大团落叶下清理出来一个神龛。
北斗星一个人蹲下身来,默默清理着这尊神龛。
青色的石砖被厚重的枯叶染成墨绿色,表面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神龛里面放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像和一块用旧布包裹严实的木头。北斗星一层层揭开旧布,一丝不易察觉的烟雾从布里释放,露出里面的木头来,那木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经过长时间的浸泡覆盖竟然也没有腐烂。
北斗星吸入烟雾,又想起一段过去的记忆。
那是在他还是酒馆主人的时候,他在恶梦见到了月魔那张魅惑的脸,一下子从床坐起来,噩梦初醒,大汗淋漓。那尊神龛就摆放在他房间的正厅里,是魁姬为他设立下的。
他的神力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了,有时还要帮助京都来的猎人去管束猎杀那些堕落的神,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卧床休息大半月。凡人的供奉能让他恢复些许状态。
魁姬急忙推门进来,站在床幔外,问:“老板,没事吧?”
北斗星愣了好一会儿,呆呆地看着自己房间古朴复古的装饰,木雕床榻的花刻,魁姬遮脸的圆形小画扇,楼下厅里传来的歌舞声以及不知道哪间屋子里传出来的不堪入耳的交欢声……是啊,他正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的地盘呢。
想到这里,北斗星长长呼出一口气,稍稳下神来。魁姬轻轻拍背,命人打水来洗脸。
魁姬替他长久打理这间名为满园春的妓馆,但身为人类的魁姬已经因为对死神的供奉毁掉了半张脸,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魁姬找了新的人类来代替。
进门的是一个手忙脚乱的女孩儿,打翻了一盆子水,铁盆稀里哗啦地掉在地,吵得刚定心的北斗星紧皱眉头,几近崩溃。
魁姬点点头,前附耳几句话。
北斗星叹了口气,答应下来,对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娇花。”女孩儿回答。
北斗星不由抿了抿嘴,良久之后吐出几个字来:“啧啧,太俗。”
娇花小碎步跟着老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本来就是妓馆,还能去什么高雅的名字吗?
魁姬在娇花身设下诅咒,以死神灵力帮助她人类的身躯健康长远,她需对死神的神龛进行长久的供奉,有着舍弃自己守护死神的使命。一旦停止,契约终止,也会结束她的生命。
“娇花,从今天开始你做我的副手。”走在回妓馆的路,北斗星说。
娇花叠起手里衣服呆呆地跟他走,一声不吭。
北斗星回头白了她一眼,就着黑夜和月亮,从怀里掏出一瓶酸奶来,把一只吸管“噗突”一下插进酸奶里,不到五秒钟酸奶瓶子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吸光声,然后再次说道:“春田娇花,我希望下一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能在我喝光酸奶之前的时间里回答我,好吗?”
娇花使劲儿点头,说:“好!”
“很好。”北斗星也点点头道。
他们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的时候回到满园春,那天死神北斗星看到了同伴魁姬的尸体。
植物和花在魁姬的身体里生长出来,魁姬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睛里已经是一片纯白。每一个供奉死神的人类,都会以这种形态死去的,娇花也没有例外。
“你怕吗?”死神北斗星问道。
娇花依然不爱说话,她只是站在死神背后摇摇头,没有去想对方能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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