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消寒节,衡都百姓都会赏花灯,今年正巧赶上太子册封盛典,各国均派了使节来衡都观礼,花灯会比往年更加隆重热闹,街头巷尾结满了缤纷多彩的各式花灯,犹如一片汪洋星海。
殷婳懒洋洋地枕着软靠,凤眸半阖,车厢外人声鼎沸,偶尔还能听得几声爆竹音。
临近年关,她若能早早了结北晋这边的事,快马加鞭赶回南疆,兴许还能陪母后跟舅舅过年节。
轿撵在潮水般的人群间缓慢前行,外面越是热闹,殷婳更显落寞,每逢佳节倍思亲大抵如此。
车帘被人卷起,幻翎捧着一盏花灯摸进来,寻了一处空地跪好,“殿下,奴婢查到了一桩有意思的消息。”
殷婳轻飘飘地瞥她一眼,阖目养神,慵懒地说,“瞧你满面春风的,看来这火晶柿子买的值。”
幻翎放下花灯,挪到殷婳近前,小声耳语,“礼部掌事人是杨文华,他是北唐旧臣,北唐国灭亡后就投靠了北晋朝廷,靠着巴结康盛爬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康盛拿他当犬狗使唤,宫里的小太监也看不起他,双方积怨已久,他表面跟阉党和和乐乐的,背地里打的算盘可多了。”
殷婳睁开一丝眼皮,“比如说?”
幻翎微微倾身,一字一顿道,“九龙渠。”
殷婳敲击桌案的指尖顿了下,嘴角缓缓噙起一抹浅淡的笑。
行了半刻钟,轿撵从晋安坊大门进去,最终停在红馆楼正门前。
候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旋即上前服侍殷婳下车,却被轿撵前身姿昂藏的男侍伸手挡回去。
先钻出车厢的是一名身穿鹅黄胡服的女侍,她轻盈地跳到地面,转身搀住探出车帘的纤纤玉手,小心翼翼引着里头尊贵的皇子下车。
红馆楼廊顶吊着火红艳丽的灯盏,殷婳从两排卫兵中间款款走向朱红大门,月牙白广袖随风起伏,身形瘦高欣长,宛若姣姣明月,可望而不可及也。
出门迎接她的楼阁执事怔愣在原地,待她走近了,晕在周身的胭红光晕淡去,执事才从惊艳中醒过神来,抱起双手弓腰行礼,“皇子殿下请随我来。”
殷婳彬彬有礼地点头,抬步跟在执事后面。
执事领着她穿过底楼正堂,从一侧雕红楼梯上去,人还没登上三楼就先听到上面此起彼伏的人声,待她踏上最后一级木梯,迎面是一帘嫣红帷帘,跪候在侧的女婢撩开帷帘,满堂言笑晏晏的官僚贵族跃然眼前。
进门前,一个红袍太监从中走出,执事见他前来,拱手拜道,“福禄公公安。”
殷婳抬眸随意瞥了眼红袍太监,正是那日跟随康盛的小太监。
幻翎也看到了福禄那张低俗猥琐的嘴脸,眉心不由自主拧紧,眼底生出的嫌恶都快掩藏不住了。
福禄屏退楼阁执事,举手对殷婳行礼,“随侍不得进入宴堂,还望皇子殿下体谅。”
幻翎正要与之理论,殷婳拦住她,“劳请公公带路。”
福禄弯腰一拜,起身时偷偷瞄了一眼幻翎,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转身到前头带路。
殷婳回头与幻翎交换了眼神,敛住眸底的阴骘,抬步跟上去。
宴堂内觥筹交错,殷婳跟着福禄走到角落里的空位前站定,提起衣摆就要入座,欢笑声忽然止住,稳坐尊位的康盛起身离席,款步走向殷婳,“小设私宴,不拘泥于礼节,二皇子莫怪。”
殷婳温温和和地说,“不怪不怪,难得在衡都过一回消寒节,大家随意些无妨。”
照身份地位,她是南疆皇子,应该居于尊席,康盛一句“不拘泥礼节”成功将她安排到坐南朝北的下等席位,借机羞辱的意思很明显,奈何她人在衡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好让康盛先得意一回。
康盛见她安分守己,目光凛住,摆手示意跪坐帘后的乐师停止奏乐。
丝竹声停,歌女舞女纷纷退出宴堂。
殷婳面不改色地跪坐在软席上,康盛走到她身边停住,手里持着灿光熠熠的金樽杯,转了两圈,他看向对侧坐得笔直的紫袍男子,“杨尚书近日为礼部的差事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你辛苦了。”
紫袍男子闻声,松泛的身子倏地绷紧,连忙叉手作揖,似惶恐地说,“多谢将军关怀,文华不辛苦。”
殷婳听到男子的名字,不禁扬起眉梢,抬头循声看去,只见他身着北晋三品紫袍官服,中年模样,官职大,却没有高官该有的气场,在康盛面前就跟丧家犬一般,定是礼部尚书杨文华无疑。
此人又是一个扮猪吃虎之辈。
殷婳冷嘲地勾了勾嘴角,垂眸看着酒杯里涟漪浅浅的葡萄酒汁。
康盛走回原位,站在椅后,伸手扶着椅背,阴凉的目光投向杨文华,“不辛苦便是尚有精力,怎么?南疆二皇子初到魏都那日,你作为礼部尚书,竟让鸿胪寺少卿一个人出城迎接?”
杨文华飞快地看了眼殷婳,额头冒出一层细汗,“那日下官忙着准备太子册封大典的事,实在顾不上...”
“荒唐!要是普通异国商人也就罢了,皇子殿下你也敢怠慢,叫诸国如何看待我北晋待宾之礼?”
康盛一呵斥,杨文华吓得大汗淋漓,抖着身子埋首跪伏,丝毫不敢直面康盛。
满堂宾客心思各异,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殷婳静静看着康盛做戏,间或抿上一口甘冽甜美的葡萄美酒。
北晋负责接待外宾的唯有礼部和鸿胪寺,康盛把杨文华请到红馆楼,借杨文华的职权宴请诸国使节也就顺理成章了,但她可不认为这场夜宴是康盛有意主持的。
康盛背后是顺昭帝,此番设宴怕也是顺昭帝别有用心的安排,不过康盛中途羞辱杨文华是她没料到的。
康盛当着满堂外宾权贵的面狠狠训了杨文华一顿,喝令他,“你应该感谢皇子殿下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还不赶快给二皇子倒酒赔罪?”
杨文华连连应声,扶着桌角爬起来,在同僚们轻蔑的目光中提起一壶清酒走向殷婳。
堂堂朝廷三品命官被一个太监踩在脚下,还要接受同僚的嘲讽,看来他这个礼部尚书当得不甚痛快,怪不得他要密谋构陷康盛。
殷婳看着杨文华走到席案前,在他捧起酒壶斟倒时,殷婳伸手拦住他,微微颦眉轻咳两声,“今晚有花灯瞧,不宜贪杯。你的歉意本殿已经收到,不必记在心上。”
杨文华是三品高官,不是给人端茶倒水的奴婢,且不说壶中的酒有没有毒,光凭着他的身份,殷婳也不能堂而皇之接他倒的酒。
杨文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须臾消沉不见,“杯酒释恩怨,这酒不烈,皇子殿下多饮一杯无妨。”
杯酒释恩怨,她只怕这杯酒喝下去要死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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