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回 山县宴众生各相 太平茶郝赫计成(1 / 2)rey43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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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屋内宴上正是人声喧沸,倒把外面阵阵闷雷声响掩了干净。自楼上轩窗外望,能见得那云渐渐积得厚了。庐城初夏的雨来得急,依这情形,落雨只在须臾之间了。雨能涤得去这世间浮游的尘霾,可飘风急雨忽至骤去,那清净样貌恐怕也不会是长久情状。

费铎幼时在山县老朝家,大约也是这般时节,只要闻着雨前空气里弥散的土腥味,便会向老朝讨了那尺寸正好盖住天井里鱼缸的竹盖子,在骤雨落下前急急把缸口掩住。雨滴片刻便会砸在老宅子的硬山顶上,嘈嘈切切,再顺着天井四围的垂脊泻到青石板上,似串串剔透的挂珠,这景致有个名儿,叫作四水归堂。

那时老朝会在身后使了竹杖轻敲地面,唤雨中稚子回到飞檐下。那稚子幼时总要再贪玩半晌,待等年纪长了又一心只想离家。终是费铎到了如今年岁,早已解得开老朝的几案布置里,自鸣时钟与花瓶屏风暗扣的终生平静意思,却仍要被困囿于这喧闹的筵席之间。此间宅子样式乃至当下肴馔风味,本与彼时山县记忆差别无几。可现在的费铎,却连这隆隆雷声、土腥气味都已听不见、嗅不着了。

然而这席间的人们偏还要守着席间的规矩,席间的费铎还要答谢方才吴雅芙的好意。所以本是陪客们之间的一杯过场淡酒,此时也有了份外的意思。费铎满斟一盅邀吴雅芙同饮,口中虽不言谢,那致谢表情却跟在脸上,而后费铎说一句不相关的敬辞:

“今日幸会,还望日后多有机会向吴律请教。”

吴雅芙听了也不言,仍是回了个笑。可见这话里的意思,有时全不需在字句里,说话听话都自有心照,再佐加个恰切表情,彼此自可意会。旋即就听得二人喉咙响,这酒过喉头时尝得到一点辛辣,初时味道不可琢磨,待流到食道以下却觉得暖了,也可咂摸出些许滋味。

费铎心下思量,这女子大约亦如此酒。然纵使杜康可解烦忧,滋味又佳,也是多饮不得的。多饮则醉,醉则再好滋味都留之不住;如人不经琢磨,切磋琢磨太过,便再无人可交。费铎思想不起这话是否为父亲教导,只觉得此刻倒是应景非常。

未几,二人酒盅各归了位,吴雅芙却又再开口问道:

“最近在庐城倒是接连接了几处大单子,承蒙费生欲照顾生意,莫不是要做得甚大动作?”

费铎听得这问题,却如坠五里雾里。前番所言本是谦辞,怎又被这女子扯到这般话头?虚话被做实了,就只能尴尬收场。“只好再行些场面话应付罢”,费铎想着,便又是一番虚与委蛇。吴雅芙面上却不见被敷衍搪塞有何不快神色。费铎今日与她说话,念来无一发自肺腑,恐怕也仅有开始一句之于傅兰慈的含沙射影算得实言。吴雅芙也不在乎,毕竟似是而非的荒唐话也听得多了,又何必非在其中寻个究竟。

只是费铎此刻生不得前后眼,其身侧傅兰慈假作他顾,耳音却流连旁座,听得吴、费二人这番往来,已是一副了然样子,费铎却是不见。

然而陪客间的两句闲叙,终不过筵席插曲,甚至仅是主音行进时辅助之和声,添些热闹气氛,或佐些人情味道。所以旁人视角观之,席上主要程序之进行颇为和谐,其间过程虽错杂而多有变化,然朝向却能保持始终不改——席间主客,永是各类话题归途。

郝赫已记忆不能,过往杯盏交错间,借由主客关系作牵搭,在桌面之下、筵席之外串联过多少生意。而这些秘辛过往,彼时主家会否知晓,席间主客又曾知否,大概均无甚紧要了,这也许即是设宴人之目的也未可知;餐桌大小不过方寸之间,有心便听得清、看得尽所有交谈动作,可所有人又都无意真正听清、看尽,这便是赴宴人之间的默契了。

郝赫笃信这种运转规则,也欢喜于这种默契。他乐见濮伯思被众星捧月,席间众人待他作上宾;他也乐得借势,假马伊惟之口,请濮伯思居中,更进一步与翁伯韬关系。当然,费铎与吴雅芙一番往来也在他目前,傅兰慈之算计嘴脸亦收其眼底。他们于郝赫大约都各有他用,只是此时有人已自知身份,有人仍不明就里。

“明责与腹诽都可权作不闻罢,”郝赫脏腑之间交流道,“如今三巡五味皆过,还需将话头勾连回濮伯思处才好”。

此时,席间另有人从旁撤掉桌上狼藉杯盘,代之以干净碟碗。每人面前瓷碟内均置一小巧面食,其状圆而饱满,内似有馅。碟旁再配放清茶一杯,那茶叶叶片被水浸泡已舒展开,淡淡茶色混入清水中,隐隐有茶香味道散出。郝赫当下有了计较,遂瞅得众人暂时安静当口,启口介绍道:

“此面食小点即是山县挞粿,其内里和了黑猪并干菜作馅料,传言胡适之专好此吃食。伊惟特意嘱咐此处山县师傅改良了制法规格,给做得精致些。另从旁配了这太平茶佐食,这茶叶口感鲜爽,数泡之后仍有回甘,可为诸位辅以清口。”

众人听罢,心中无不暗暗赞许郝赫、伊惟待客精细。方才宴上酒菜,其实俱为山县饮食闻名在外之式样,却被二位主家安排得不落凡俗窠臼,可见定是动了心思布置。再说这餐后小食虽看似简单,然改良模样端是讨喜得很,内含又荤素和谐,再经一番巧言叙述,滋味可说是更上层楼。

郝赫见濮伯思对这挞粿味道颇为受用,暗忖马伊惟令将这小食费心做精做细,真真是有远见的。尽人皆知陆放翁之工夫在诗外,然又有几人真能把这诗外工夫做得确实了,而偏偏这女子就可做得。于是,不由偷瞥马伊惟一眼,心下也是难免得意。

未几,在座宾客结束手中吃食,大都已在饮茶。郝赫自觉恰当时机已到,便又向傅兰慈坐席方向说道:

“旬月以前,我于兰慈处也曾品得太平茶一款,自觉可称个中极品,却不知其品名来历。在座濮生,那端得是品茗高手,傅生何不与他细细说来?”

这话音甫一飘进费铎耳中,倒被他觉察出些别样意思。且不论这茶究竟如何超脱凡品,单就这味道又怎能使得几句言语便述说得清了?更不消说,述说之人还需顾及这席上濮伯思之上座身份。故费铎猜想,郝赫提及这般话由,应是有其他勾当盘算。既选了这掮客作话引,本与费铎无甚相关。然而宴前曾默许替傅兰慈解围,费铎决意当下暂且观望,若俄而他委实窘涩,自己再从中圆场,便算是践诺了。

这话题虽似突然被转至傅兰慈处,他本人倒是并不见甚意外神色,只在他那平静面上又添些恭敬表情,便回复郝赫言道:

“主家那日品鉴茶叶确非凡品。不过言之凑巧,这茶是我偶从翁公伯韬处得来。故这款香茗之故事,以我浅薄智识,惭愧知之甚少”,

一番言罢,又再看向濮伯思,眼中闪过丝狡黠灵光,

“然濮生寻常多与翁公走动,主家还是请他道得这茶叶之根由来历,或更为妥帖。不知意下如何?”

傅兰慈最后朝空气虚掷一个问句作结,可谓语意模棱。到底是询郝赫意见,还是征濮伯思同意,其意并未言明;而郝赫却仿佛早已料定了这局面,凭空便接了这问话,答道:

“可惜兰慈竟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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