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芮囡又逃了。其实也不是算得上是逃跑,她是在光明正大的跟李凡之谈判,要求他放自己离开的,李凡之没有阻拦她,甚至贴心的询问要不要带上大河。
她拒绝了,因为那大概只是李凡之的另一双眼睛而已。在她回到山上的时候,面对面前的场景陷入了沉默:本来寒酸的茅草屋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很漂亮的小木屋,盛开的花卉之下藤蔓勾绕,由屋檐垂下柔软的条,成了天然的帘子,屋子的四周也进行了很好的修整,本来散乱分布、东倒西歪的树木被扶起,在移到了整齐的位置后也栽种了新的树,野蛮生长的杂草也被修剪,多了好些的假山与灌木丛,隐隐有向王府后院类建筑发展的趋势。
她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屋内果然被进行了大改造,金银珐琅,珠宝美玉,精致奢华之气扑面而来,屋内事物的摆放风格,像极了当初她双亲还健在时,她在张家的府邸里所拥有的房间。
“他好爱你呢。”雾蒙蒙的身形在她周边浮现,看不清祂的脸,明明时男子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丝的娇媚,“你看,你们把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小囡囡,当初我们说好了的事情里,可不包括这一件啊。”
张芮囡“啧”了一声,“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真的是很抱歉哦。”她伸手掐诀,以她所站之处为中心,白色的云雾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山顶,过了一阵子后云雾散开,仙山上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荒凉,毫无活气。
她身边的人形咯咯笑了起来,“真是狠心的女人呢。”祂用的嗔怪的语气,在之后聚拢的人形便散去了。
“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啊,小囡囡。”
张芮囡没有回话,她走到桃树下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散乱着三个铜钱,表面因长久不被使用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她垂下眼帘,呼吸逐渐变得平缓,直至最后近乎静止。
桃花的花瓣落下,点缀在她的长发和衣饰上,在半炷香时间过后,她睁开眼,将桌上的三枚铜钱都笼在手心,然后在桌子上抛开。
卜卦的结果为大凶。
张芮囡站了起来,回到了茅草屋内,将屋门关好,在门栓也上好后,她径直走到床边,躺下闭眼睡去了。
夜晚来临,在大概是丑时一刻时,她睁开了眼,隐约听到了轻轻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敲门,她起身,赤着脚下了地,她走到门后,并没有将门打开,而是直接背靠着门坐下了。从她从床上起身开始,她的行动有细微的动静声,从动静声出现开始,敲门声就停止了。她靠着门板,压低自己的呼吸,凶兽一般的气息由门板渗入,她听到门外的人在低低的笑。
在张芮囡提出离开之后没多久,李凡之看着李府庭院中突然多出来的,整齐摆放着的各类物件,周身的气息显而易见的阴沉了下来,在李府庭院的周边,李府的下人们瑟瑟发抖,他们跪伏着,身体紧紧的贴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摁进泥土之中,以此来躲避主人家的怒火。
李凡之站在那堆物件旁边,伸出手来,指尖轻轻的拂过放在最上面的摆饰,回头向正站在门后,露出半个身子的孩童招手:“张檀溪,过来。”
原名大河的孩子走到他的面前,这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此时脸上已没有当时发生的,面对张芮囡时产生的羞涩不安,他面上一片冷漠,眼睛似乎是失去了焦距,呆滞的目视前方。
李凡之摸摸张檀溪的头,“檀溪,”他的话语轻柔,“帮我看看母亲那边正在做什么,好不好?”张檀溪抬头看他,他此刻的瞳色不是正常人类的棕黑,而是暗红色,他的眼白变少,同仁近乎占去了眼睛所显露出的四分之三,李凡之像是没有看到这个孩子身上拥有的异常一般,看向这孩子的神情依然是温和的,带着点不自知的期待。
张檀溪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他突兀的闭上了眼,两行血泪由他的眼角流出,像是突然遭遇了什么重创一般,他面上的血色近乎全部失去,脸色苍白如纸。“母亲要死了。”他这么对李凡之说,“那位不会再让我看着她了。”
李凡之招手,叫来跪伏在李府庭院远侧的管家,“带小少爷去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送他去休息,至于这些东西,”他目光扫过那满地的物件,“在库房里单独收拾一块地方出来放好了。”
“或许有一天还会用得上呢。”
李凡之脸上的笑容似乎令人如沐春风,但在李府之中,仍然跪在地上的众人看来,那并不能算是人类了,他们一个个的,内心中泛起了刺骨的凉意。
在张芮囡回到山中的第三个夜晚,午夜子时,整座山突兀的蔓延起了浓重的白雾,在白雾的笼罩之下,森林中的生灵们一个个俯下身躯,向庇佑了它们多年的神明献上了虔诚的信仰。
白雾之中,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在穿梭,祂在跟山上的这些生灵做着最后的告别。祂最后来到了山顶,张芮囡坐在桃树下的秋千上,看向祂的眼神中带着了然与期盼,“您有些慢了。”她小声的抱怨着,像是在跟亲近的人撒娇一般,露出了几丝女儿家的娇俏。
祂笑了,这次是老人般苍老的音色,“小囡囡,”祂的声音就像是老人在呼喊那顽皮的儿童归家一般和蔼,“走吧,我来接你了。”张芮囡点点头,跳下秋千小跑到祂的身边,她在此时才有了与她那十五六岁面容相称的天真稚嫩,张芮囡跟着那道身影走上下山的路,祂们被渐渐加厚的浓雾彻底淹没。
在张芮囡离开李府的第四天,李凡之带着张檀溪上了山,他命令随从看着马车在山脚处等候,自己带着张檀溪上了山。张檀溪眼上蒙着一道白色的布带,但他也不需要李凡之的帮忙,在失去视物能力的情况下,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履平地,甚至还能比李凡之再快上那么一些些。
快到山顶的时候,张檀溪停下了脚步,拦在了李凡之的面前,李凡之停下脚步,静静看着面前这个才到了他腰部的孩子,看在张芮囡的面子上,他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了,在今天这个快乐的日子里,及时他阻碍了自己的脚步,自己依然没有丝毫的生气呢。
“怎么了吗?”李凡之耐心的询问。
张檀溪的脸上此刻满是困惑和不解,小小的眉头紧锁,嘴巴也抿了起来,“我明明告诉过了您的。”他强调这句话,“您为什么会执着到这个地步呢?”李凡之如同往常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将张檀溪拨到一边,继续往前走。
“你现在是不会懂的。”李凡之的声音在风中隐隐有些听不真切。“你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就会突然明白了也说不定。”
张檀溪歪头,还是没有能够理解他的话语。但这并不影响他抬脚跟上了李凡之的步伐。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两个人便到了山顶,山顶的桃花依旧盛开,花瓣厚厚的在地上铺上了一层毯子。
茅草屋依然还立在原地,此时茅草屋的门正是虚掩着的,李凡之上前,与第一天晚上相反的是,他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因为那个女孩子这次是安静的躺在床上,而不是像那晚一样坐在门后,做着无声的抗拒。
李凡之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掌下皮肤依然是柔软的,但已经变得冰冷刺骨,她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鼻息也早已彻底消散。
“我说过了的。”张檀溪站在门口,他没有踏进这间屋子,屋子里此时有猛兽盘踞,正在标记着地盘。“人都死了,你还来做什么?”
李凡之将张芮囡抱起,不在乎那冰冷的触感,转身便准备出门。他准备带着这副身躯离开这里,或者,是打算带她回家。
张檀溪没有收到任何的回话,但他也并不在意。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在跟上李凡之的时候,伸手握住了张芮囡垂下的一只手。李凡之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他们就这么下了山,将冰冷的躯体小心的放入了马车之中,驱车回到了李府。
张檀溪沉默着,沉默的看着这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对那具躯体所做出的一切。
李凡芝不让张芮囡下葬,他找寻人来做了棺材,用特殊的方法保存她的身体,他在他卧房开了一个暗示,专门用来存放张芮囡的棺木。
他开始啖肉。由他亲自向那副身躯动手,张檀溪看着那副血肉减少,逐渐显露出森森的白骨的躯体,他听见父亲在感叹,感叹母亲变小了。
在某一天,那副身躯只剩下白骨的时候,父亲停止了他的疯狂举动。
父亲收俭母亲的骨头,把它们一块块的按顺序摆好,他坐在那副骨架旁边,他在笑。
他说:“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啊。”
人们说李家家主疯了,他爱上了一个死去很多年的女人。他还把整个家业传给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他发了疯一般,圈起了一座山,禁止任何人进入。他赶走了山附近的居民,然后住在了那座山上。
后来?后来便再也没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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