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成个啥样?松松垮垮的,中午没睡醒吗?”宋元夕叉着腰大步走在前,发问道。
“可,可能他们早上练得太累了。”张默然小步跟在后面跑,抹着头上的汗。
“还有这,这也能看?那鼓都要敲破啦,这帮人还集合得慢慢吞吞的,这是当兵还是养老来了?”宋元夕连连摇头。
张默然在后面耷拉着头,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不可闻。
这已经一个早晨了,宋元夕就这么跑到禁军军营里头,轻车熟路地打着转巡视军队。如今的禁军头头,殿前指挥使张默然在后面小步跟着,听着宋元夕把偌大个禁军数落得一无是处。两人转到了晌午,宋元夕毫无疲乏之意,张默然只好摸着干瘪的肚子,顶着烈日冒着一身臭汗,继续挨骂。
“为啥几个营的兵都在练进攻的阵型?”宋元夕一开口,张默然又是一阵头昏脑胀,“他们去边关吗?这就练、练、练,练个什么劲儿。”
“之前禁军是太子殿下操练的,所以操练的还是殿下在时那一套。”张默然小声嘟囔道。
“赶紧改了吧。呆在京城,当然是练守城攻城最为必要。这守城的石弩都坏得七七八八的,你们打算拿什么守,拿嘴吗?”宋元夕回头瞪了张默然一眼,对于其工作成果实在恼火。
这一眼把张默然瞪得一哆嗦。
“还有这些兵里面,怎么老的老小的小。那个小屁孩儿,多大呀就在这儿混饭吃,怎么挑的人?”宋元夕扫视一周,又有了新的不满。
“之前精锐部队都被太子调殿下走了,剩下的自然这样……”张默然说,接着又赶紧补充道,“我们已在征兵了,这段时间就调整,剔除冗余,达到太子殿下定下的标准。”
“太子,太子,怎么就知道太子。”宋元夕撇嘴说道。
张默然已然被骂得底气全无,这时只以为“太子”两字也让宋元夕不满,低着头不敢再说话,生怕再说错什么。
宋元夕转头看见他这幅紧闭着嘴巴委委屈屈的模样,给气乐了,解释道:“不是说太子殿下的治军不好,只是因地制宜、因时而动,这支队伍才是有用的,不能躺在原来的地方不挪窝不是?”
她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与你说的这些,不也是殿下教给我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练武场的瞭望台上,这里视野开阔,能俯视全场,只见烈日之下,士兵们端着长矛,高声喊着捉对厮杀。宋元夕知道,这支队伍也没有其数落得那么不堪,只是离扛起守卫好禁城的责任还差那么一段距离。
可就是这一段距离,让宋元夕心中隐隐不安。
江风南那天夜里拿言语激她来禁军练兵时,这种不安就萦绕在了她的心头。她不是觉察不出来江风南这个脑子里绕着山路十八弯的人精是故意在激她,可这举动有什么深意,她猜不出,又害怕胡乱揣测出一些东西来。但她还是甘愿上了江风南的套,大概因为想来练练兵没有害处,而且对方是江风南。
宋元夕与张默然俯视下方,都陷入了沉思,终于张默然先开了口:“元夕你还记得吗?当年就是在这儿,我陪着太子殿下,看你与千户们在下面的比武场里比试。那些来挑战你的人,不论他们是力大如牛还是魁梧如山,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身影快到模糊,哐哐几下,我都没看清楚,对方便趴在地哀嚎,惹得殿下连连夸赞,说你占着这一个‘快’字,可是谁都夺不走了。”
“我记得。”宋元夕拉回神思,也想起了从前。“那时我与殿下还不熟,还以为殿下就是个只会在高处指手画脚的草包。”宋元夕把自己说乐了,“谁曾想,殿下一出手,我便败了。”
说着说着,宋元夕悠悠一声叹息,若是太子殿下还在,这里哪能是这般萧条光景?必然气势如虹,人烟鼎沸,热闹非凡了吧。
提起了太子王梁,张默然止不住哽咽起来。他刚想开口,却发现失了声音。他努力眨了眨眼,把要溢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他的鼻子却一下子憋得胀红,泪水仍是止不住地从他眼角渗出,滚过脸颊,滴落在陈旧的木楼上。
张默然拿起大手,在脸上从左到右糊过去,抹去泪珠,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宋元夕说道:“那个时候,殿下经常骂我来着,说我脑子笨得像猪一样,怎么着都转不过弯来,没有你半分的聪明劲儿。”
宋元夕看着张默然,默默听着,视线中的张默然也逐渐模糊,化作点点光亮。
张默然很少在人前提起太子。在宋元夕面前,他却刹不住车了,越说越多,好似没个停歇的时候。“殿下是真爱夸你,那天在这里看着你们比武,殿下见谁都是严厉的。唯独见了你之后,一直在笑。”张默然克制住哽咽的声音,说道,“那天殿下感叹过,若谁娶了姑娘,便是天降的福分。”
张默然顿了顿,轻轻道:“他还小声自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
宋元夕猛然抬头,那颗悬在眼睑下的泪珠随之掉落,“啪嗒”一声打在地上。宋元夕感到心头有重锤砸落,轰隆作响。
宋元夕不由想起了与太子王梁的种种过往。她与王梁相识时间不长,相处的时候又都在外面东奔西跑着。在宋元夕心里,王梁一直是个高高壮壮,能遮起她头顶一片阳光的大哥哥。平日里王梁总皱着眉,严厉而繁忙,却愿意抽出时间来教她东西。可除了军队上的问题、战争上的部署,他们很少能得着空闲聊聊自己。
不曾想,一切从未曾开始,就已然结束。
宋元夕郑重地问自己,喜欢过么?
不。宋元夕摇摇头。或许掺杂着些许爱慕吧,但她对王梁更多是崇拜和敬仰。她清楚,他是她如风般追寻的梦想,是她愿骑马飞奔而去的光亮,却从不是她愿意落脚的地方。做太子妃抑或皇后,在后宫虚度一生,她觉得可怕到不敢想象。
不过心里这些繁复的思绪,哪又能说的清道的明呢?
宋元夕扭头,发现她和张默然这么沉默地站在原地,已经很久很久了。
“多谢你告诉我,否则我无从知晓呢。”宋元夕拍拍张默然的肩,说道,“走,吃饭去。”
张默然见宋元夕很快收敛起心绪,立即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也轻轻笑了。他感觉又回到了沙场作战的日子。
在那里,除却生死,了无大事。
“还有我跟你说,你赶紧把在军中的威望树立起来,不然把兵熬痞了,一个两个都听不进你的话。军纪条例列出来,该赏就赏该罚就罚。一定要让这支军队训练有度,军纪严明,能在紧急时迅速集结,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两人下了瞭望台,宋元夕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念叨。这话语绵长不断没有尽头,随着二人远去,才慢慢消散在午日阳光之中。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