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一年春闱至,京中大街小巷,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都是各地赶考的青年才俊,城东浮生巷鱼龙混杂,更是如此。
出了巷尾,向东绕过一条偏街,入了长平巷,便安静许多。
这里偏之又偏,多是空置的房宅,一年之前,新晋的翰林编修顾念生在此开府安置,京中一时议论纷纷。
有人说顾编修出身贫寒,囊中羞涩,亦有人说他命带煞气,性格孤僻,真正的原因,并无人知。
春寒料峭之时,凌清阁内早早撤去炭火,并不温暖,方怀远双眉紧蹙,着急上火。
“顾大人,请恕草民多言,您如此不爱惜身体,纵有通天灵药,又能得几分功效?”
“方先生医术高明,既已尽力,结果随缘就好。”
抬手将帕子掩在唇边,压下一阵咳嗽,顾念生起身,移步窗前,看着阁外空空荡荡一方碧水,沉默不语。
春尚浅,夏未至,他需耐心守着,才能见一季碧叶连天,红莲胜火。
“顾大人,眼疾最忌思虑,您却忧思过重,伤及肺腑,需知天不假年。”
研磨落笔,药方成,方怀远对着顾念生一礼。
“草民力尽于此,还请编修善自珍重。”
“有劳。”
身后脚步声远,顾念生心口之处却渐灼热,他唇边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闭目自语。
“佛莲,别担心,他混说的,我很好。”
转身于近旁书案前坐定,翻开手边厚厚一叠卷宗,顾念生对着阳光一一细看,待得日影西斜,仆人掌灯添盏,眼前字迹难辨,仍旧不肯停下。
月升枝头,寒夜露重,灯影落处有人影渐成,白纱覆面,红衣如旧,脚步轻缓悄悄走近,将他肩上那件单衣换做厚实的披风。
“我不冷。”
捉了陆佛莲犹在整理衣衫的手,顾念生摇头,闭了闭眼。
“有你在,我一点都不冷。”
“可是,你不听那方先生的话,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俯身跪坐在他近旁。
“我答应过你阿娘,要好生看着你,不能食言。”
“那便不要食言。”
心中一痛,却也一暖,再睁眼,顾念生唇边有了些笑。
“你瞧,有你在,我好的很。”
“你不好,手都冰了。”
取了暖炉贴上他掌心,陆佛莲道:“阿生,你放心,若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
“嗯,不走。”
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他点头。
“一辈子都不走。”
缩在他胸口良久,陆佛莲睁眼,灯火明灭,一旁案几之上卷宗重重叠叠,有墨色圈出刘阐二字。
瞳仁一瞬间变作赤红,滔天恨意明明灭灭其中,最终消失不见,她闭上眼睛,倚在他怀中。
“过去那些,我已尽忘了,你不必忧心。”
“是吗?”
抬手将卷宗合起,放在一旁,顾念生道:“那就好。”
生魂喜静,喜清寒,她喜欢呆在何处,他自是也跟着。
生魂畏怨气,哪怕有佛骨庇护,他仍不放心,那些早该做的事,他必须做。
春闱过,夏未至,御史台弹劾刘阐的奏本忽如雪片一般。
奉上的证据太过详尽,秋凉将起,大理寺定案,刘阐涉杀人、渎职、舞弊,数罪并罚,判斩刑。
行刑那日,入夜,大雨倾盆,顾念生陪陆佛莲立于窗前,一夜听雨,第二日,凌清阁内红莲尽数盛放,鲜艳如火。
当晚,她未至,复一晚,亦如此。
如此三日夜,第四日,他往城外净安寺而去,复返。
是夜,秋风微凉,凌清阁内,灯火如旧,人如旧,寂静无声。
月过中天,有女子一袭红衣似火,踏清辉而来,墨发高绾,眉眼如画,倾国倾城,环佩叮当。
推门而入,内室满目喜庆之色,龙凤灯烛相对而燃,案上美酒合卺,杯盏精致。
“你来了?”
“我来了。”
“你…真美。”
这是顾念生第一次穿喜服,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此刻,他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竟只呆呆愣愣地望着陆佛莲,忘了该说什么,同当年那个呆小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娶你。”
“我要嫁你。”
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她眼中染笑,灿若烟霞,他耳根红透,似乎整个人已无处安放。
美酒香醇,不饮自醉,陆佛莲一口饮尽,对西方遥遥一拜。
“新妇陆氏,敬告顾家先祖,吾身已殁,而魂犹在,若非烟灭灰飞,必相伴夫君身侧,爱他护他,绝不留他孤身一人。”
闻听此言,顾念生眼中忽有泪落,酒入喉,仰头尽数咽下,他沉默不语,自怀中取出一枚红笺,递与她手。
“这合婚庚帖,佛莲,瞧瞧,可还喜欢?”
“好。”
且欣且喜,她接过,指尖落处,忽有金光若隐若现,耳边不知是谁低声吟唱,字字梵文,渡人彼岸往生。
身子忽然变得很轻,陆佛莲看向他,一瞬间眼中尽是仓皇和哀求。
“阿生,你…不要我了吗?”
“佛莲,你已陪我很久…很久了,足够了,该走了。”
指尖扣入掌心,有鲜血滴落,顾念生一把握紧腕上殷红手串,用力一扯。
相思红豆颗颗散落在地,陆佛莲口中一声惨呼。
“不要。”
再看向他,她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尘世牵扯已淡,唯一让她留下的,只有他心中相思,如今,他竟是连这个都不要了吗?
“你走吧…”
顾念生低声开口,似在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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