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我不走,不走。”
不停摇头,陆佛莲眼中泪水颗颗滚落。
“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我…我…”
胸口起伏剧烈,他满腹诗书,此刻却早已辞穷。
面色忽然变作惨白,顾念生自怀中取出一物,握于手中,喊道:“你若不走,我便将这东西,砸个粉身碎骨。”
“不要…”
一声惊呼,她双眼赤红,握紧了他的手。
“我走,我走,这莲花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东西…别砸,求你,我走。”
“你…快走,走啊。”
转身背向而立,顾念生几乎已站不住,全靠一手死死扣住桌案不放,方能撑到此刻。
“好,我走。”
陆佛莲点头,缓缓松开双手,身子愈发得轻,几乎已毫无分量,耳边梵音大盛,眼前有佛光指引,她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朝一个方向前行而去。
最后一刻,陆佛莲回头,低声道:“阿生,保重。”
外间忽有风起,一路推开窗户,横行而过,屋内灯烛俱灭,一片寂静,满眼皆是漆黑,再无半丝光亮,顾念生跌坐在地,不言不语。
许久之后,他小声问道:“佛莲,你走了吗?”
无人应声,他再问,亦无人答。
如是再三,又再三,顾念生低声道:“你走了,真好…”
话未尽,唇边已有鲜血涌出,他掌心九瓣莲花尽染血色,重新将它放回心口之处护着,他唇边笑容惨淡。
俯身跪地,他双手细细摸索,一点一点寻着遍地散落的相思红豆,生怕遗漏一颗。
她送的东西,他哪里舍得扔,哪里舍得砸。
怨念尽消,如今她的魂魄一片澄明,宛若新生,正是再入轮回的好时机,若是继续徘徊世间,定会影响来世福报,他必须放她离开。
她已是他的妻,哪怕只有一个牌位,他也可以早晚上香,同她说说话。
如此,已足够了。
一夜寂静,无风无雨,以至清晨。
家仆整理庭院,惊见凌清阁内红莲尽数枯萎,匆忙来报,推门而入,房内满眼红色依旧,主家倚榻而坐,喜服着身,眼神空茫,两鬓尽染霜雪,唇边血色未干。
匆忙过府,方怀远入内诊脉,再开口,几欲发怒。
“忧思不绝,重创肺腑,顾大人如此,与求死何异,置医者于何地?”
“方先生,言重了。”
掩唇轻咳几声,顾念生道:“生死有命,一切随缘。”
秋凉阵阵,病势已起,哪怕再勤勉,顾编修也需在家告病休养。
香案之上,牌位纤尘不染,日日三柱清香,他一贯寡言,却发现自己原还有许多的话想要说,还没来得及说。
“佛莲,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那一晚,我说那些话,都是故意气你的,你别当真…”
“满池的红莲都枯了,是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我让人重埋了莲子,仔细养着、护着、等着,若再有一日绽放如火,那时,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
“你说过,阿娘无牵无碍,已入轮回,三生石前,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汤药入口,苦涩至极,顾念生毫无所觉。
衣带渐宽,人渐憔悴,夜深之时,他仍习惯在案上燃一盏灯。
独立窗前,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或者在等什么。
秋尽,冬来。
一夜,雪忽至,顾念生终究受困病榻,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及至夜深,不过浅浅睡去。
气息渐沉,他翻了个身,腕上清瘦,那一串殷红竟轻易滑落。
静夜无声,有女子着一袭红衣悄然而来,坐于病榻,不言不语,一双素手,十指纤纤,将那玲珑相思重新系于他腕上。
案上灯如豆,他眼下青黑难掩,她看着他,颊上有泪颗颗滚落。
良久,他眉心微蹙,似有所觉,睁眼所及,一片混沌不明,抬手四下摸索,竟寻得一角衣衫,触感熟悉莫名。
“佛莲…是你吗?”
胸口跳得几欲发狂,顾念生将那衣衫一角紧紧握在掌心。
“你是不是…原谅我了?终于肯到我的梦里来…”
“我不是,不是。”
狠狠摇了摇头,陆佛莲大声道:“我没有原谅你,我也没有到你的梦里来。”
“那…这不是梦。”
匆忙撑着身子坐起,顾念生寻到她的手,紧紧抓住不放,胸口起伏个不停,话已难成。
“你…为何…”
“为何赖着不走,是吗?”
狠狠打断他的话,陆佛莲的声音里添了哭腔。
“你做什么非要赶我走,待我走了,你又说之前都是骗我的,你弄坏了我的手串,却又重新结好,日日戴在腕上,你说过要好好照顾自己,却把身体熬成这般,你明明是人,为何要说那么多鬼话来骗我…”
陆佛莲还有许多委屈的话要说,却已被顾念生紧紧抱在怀中,他的身子不停颤抖,声音也是。
“都是我的错,你骂我打我都好,可不可以…别走,佛莲,我后悔了…”
“你后悔,关我何事。”
在他怀里越哭越凶,她的话也跟着凶起来。
“谁要管你。”
“你是我的妻,除了你,还有谁?”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顾念生低声道:“佛莲…我眼睛越发不好了,若是你不在,哪天掉在莲塘里,自己都不知道。”
陆佛莲咬牙。
“那就让你掉进去,摔个落汤鸡。”
“你当真舍得?”
“我…舍不得。”
屋外,雪渐止,莲塘水底,秋季撒下的莲子已裂了口,不久,会有嫩芽缓缓钻出。
再一季,夏日炎炎,一池红莲盛放,更胜却十里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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