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在大阪,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奚溪拥抱寒哲,虽然两个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但她的意图明显而单纯,仅仅是想给失去至亲之人,那颗悲痛的心一点点慰藉,就一点点,点到为止。
那一刻,寒哲对奚溪敞开心扉,讲起已故父母,倾吐无处诉说的心事。他说,父母去世以后,亲近的人里,就数奶奶一个,如今奶奶走了,他仿佛断线的风筝,连个牵挂的人都没了。
奚溪感同身受,她发现寒哲与自己,有着极为相似的命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如同一叶孤舟,漂泊于茫茫江海之中,何去何从,一无所知。他们有爱,同样也有恨。
奚溪极力扮演一位合格的倾听者,娴熟运用专业知识,为寒哲做起心理疏导,可有那么一刻,被疏导之人,竟不知不觉变成了自己。也许心理医生皆是如此,他们的专业技能只对别人有效,所以,急需一个像寒哲这样的人作为媒介,形成特有的反射弧,作用在自己身上。他们聊着聊着,彼此之间的话匣子全打开了,索性再找一个安静的酒吧,坐下来,继续聊,漏尽更阑,才恋恋不舍地散去。第二天,寒哲如期回国。
鹤田高志那边没有新进展,奚溪觉得再这么干巴巴等下去,和守株待兔没有分别,不日,也启程回国了。
离开日本那天,天空下起了鱼线细雨,鹤田高志带着野泽小姐前来送机,他穿一件宽松格子衬衫,看上去比第一次见面时舒服多了,奚溪心想,这才是他日常该有的装扮。鹤田高志依然用不生不熟的中文,吐出三三两两几个词语组成的乱句,对奚溪说:“奚小姐,请放心,鹤田一定,不负,重托。这边,一有消息,我马上,和您,联系。”最后还不忘说一句“保重!”
奚溪祝福鹤田高志和野泽小姐,希望下次见面能听到好消息。鹤田高志回答,会有那么一天的。奚溪解释说,好消息指的不是寻父之事,而是他们之间的喜事,说完,指指野泽小姐的肚子。鹤田高志大笑。野泽小姐在一旁莫名其妙。鹤田高志用日语向野泽小姐解释,野泽小姐双颊晕红。奚溪一头雾水。原来,野泽小姐只是鹤田高志的助理,二人并非夫妻。奚溪尴尬不已。
这趟来日本没能如愿以偿,奚溪不再灰心丧气,反而更愿意往好的方面想,兴许是对寒哲进行心理疏导的同时,也自我疏导一番的缘故,总之,内心的阴霾渐渐退了去。
奚溪回国后的第二天,温国赋来了。寒暄之后,他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才陷在客厅软软的沙发上,与奚溪讲话。
“房子小是小了点,不过,一个人住,够了。”
“是呀,这方面我向来不太讲究,有个一瓦遮头就知足了。”奚溪亲手磨好一杯咖啡,搁在茶几上,在腾腾升起的热气间,潇洒笑道,“主要是住在这里,交通挺方便的,而且,还用不着买车,去空桑公墓也有公共汽车可以坐,省不少钱呢。”
“傻孩子。”温国赋摇了摇头,旋即端起咖啡,小小啜了一口,嘴里呵出薄薄热气,“味道不错,不过,下次我过来,提前告诉你,咖啡先磨起来,放放凉,另外,冰箱储存一点冰块。”
奚溪笑而不语。
小阳台上半开的窗户传来单调的蝉鸣声,似乎才开始叫起来的。天气越来越热,夏至快到了。
温国赋接着用教导的语气说:“上次在电话里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说走一步看一步,我告诉你,往后的日子可不能这么糊涂,还是要有个计划安排才行。”说完,放下杯子,看着奚溪,“老诸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抽个时间,去他们学校报个到。”
奚溪正有此意,没想到,舅舅想在自己前面了,于是,欣然答应。
“对了,你说昨天刚回来,去哪了?”
“去了趟日本。”
“日本?做什么?”
奚溪还没想好要不要把寻父之事告诉舅舅,因此照例回答:“旅游散心呀,顺便买点东西。对了,我买了好多治风湿关节的膏药贴,您一会别忘了,带几盒回去。”
“好的。”
温国赋不认为奚溪是那种刚离婚就孑然一身跑去旅游的人,而且去的地方是日本,难免叫他忆起眼前这个可怜孩子的亲生父亲来。因为二十年前,奚峰曾经亲口告知他,往后会定居日本。这事瞒着所有人,也包括他的姐姐,温若珍,那个对奚峰日思夜想的女人。
温国赋望着奚溪,忽而感慨起来,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没有。
奚溪察觉到温国赋脸上呆若木鸡的表情,朝他喊了两声“舅舅”。
温国赋回过神,用掌心轻轻按摩太阳穴,淡淡笑道:“你看我这老骨头,好像对咖啡因也免疫了,怎么越喝越困呢?”
“困”字仿佛有股神奇的魔力,悄悄钻进耳朵里,舅甥俩不约而同打着呵欠,胸腔顿时一阵快意舒适。
“过两天我要回美国一趟,这次专程来看看你。”温国赋又端起杯子,做出想喝的动作,忽又定格一下,嘴唇动了动,“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顺便在那边玩一段时间?”
奚溪答道:“不了,这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刚刚您不是说了嘛,往后的日子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要有计划安排,我得趁早好好想想呀。您代我问候舅妈和宇良吧,等我那可爱的侄儿出生以后,再去看望他们。”
温国赋点点头,将杯底最后一口冷却了的咖啡灌进肚子里,“好吧。反正办完事我还会再来。”他搁下空杯,抬起手腕看时间,“老祁非要今晚给我设宴送行,你若没什么事情,就和我一道去吧?”
奚溪不好热闹,但也不愿再次拒绝舅舅,想想的确无事可做,自然就答应了。
天蒙蒙黑,舅甥俩就到达约定地点。
这回与奚溪猜想的不一样,宴席并没有设在贺家饭店,而是在一家高档法国餐厅里,共餐之人也不是上回阵容,除了祁元斌,还有一位年纪与奚溪相仿的中年才俊。
为何说是中年才俊,那是因为奚溪曾在为武骏临而订阅的资讯里,无意间看过一篇关于此人的报道,上面附有照片,标题记不全,总之,字里行间非常明显突出了“中年才俊”四个字。他长得并非典型的漂亮,但有一张辨识度极高的面孔,浓眉大眼,透露一股英气,鼻梁峻挺,嘴巴大大的,笑起来非常和谐,让人觉得很阳光,很舒服。他留着干净的短发,上身一件湖蓝色短袖衬衫,下面一条黑色小脚西裤,皮鞋油光锃亮,似乎由内而外都散发绅士儒雅的气质。奚溪记得,他是一名建筑设计师。
中年才俊看见温国赋,立马迎上来说:“温叔叔,好久不见!”
温国赋上前拥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是啊,好久不见了。我记得,有一年在慕尼黑,咱们好像碰过一次,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了。”
“温叔叔记性真好。那是一个绿色建筑展览会,咱们天南地北,不期而遇。”中年才俊说道。
温国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年才俊说:“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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