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先生准备了几件厚重的棉服,带着盲姐上了车。盲姐上车前转身看了看即将离开的广州,耳边想起叶嫂死前的一句话:“你眼不盲了,你的心怕是永远走不出黑夜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伍德先生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原本楚楚可怜的盲姐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失去双亲的盲姐,孤寂无助受人怜爱;想起她与凤娇姐妹亲睦,天真烂漫;又想起在文森家里那双已经恢复但是冰冷傲慢的眼神。伍德先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到:“是不是叶嫂伤害了你,所以你才这样做。可是她老态龙钟,怎么能伤害你。”
盲姐冷冷的笑了一声,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盲姐看着窗外,缓缓开口道:”我原本不叫蒙希,更不叫什么盲姐。我叫言尔雅。“
伍德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想看清盲姐说话的真假。
盲姐接着说:”我的祖辈原来是巡抚的门生,后来朝廷乱了起来,全族未能幸免。为了保住我母亲的命,便改姓埋名把这个最小的女儿打发给了家里的管账先生。管账先生当时已年过四十,足足大我母亲23岁。我父亲原来是一个秀才,愤恨官场黑暗,不得志期间被我外祖父看重,便招揽回来在家做些账务。“
伍德先生热爱中国文化,也知道近些年中国的变革和动荡,又急于想了解盲姐的身世,于是身体前倾,问道:“然后呢?”
盲姐说:“我父亲带着我母亲投靠在一家姓娄的落魄官员家里,凭着一肚子的学问,给官家小子小女们上上课,倒活得也不拮据。我父亲敬重我外祖,且怜惜我母亲的身世,一直以礼相待。待到10年后才有了我。”
盲姐抿了抿嘴,微笑着说:“有我的那年,小鬼子走了,大家都说我是个福星。再加上如此年纪才有了我,我父亲母亲对我宠爱至极,我慢慢懂事之后甚至恳求娄家老爷同意我入学读书。吃的穿的用的,都和娄家人一样。每天的日子如同天上的云彩,干净漂亮无拘无束。”
“好景不长,我母亲的首饰被收走了,还被落了个不好的名头,情绪低落连带着生我时的毛病,就不好了,对,就是死了。那年我才6岁。”盲姐说着,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泪。
伍德先生掏出一方赶紧的手帕,递过去。盲姐接了,说到:“我父亲原本就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有点疯傻了起来,连我也不管了。“
盲姐吞了吞口水,有点哽咽着说:”学堂也不开了,父亲疯了,每天只知道挨家挨户的询问我母亲的下落。娄家老爷心肠好,见到了我们就给口吃的,隔几天就派人送点吃食。哎…想不到,更苦的还在后面。经常来送吃食的王大娘,原来是娄二老爷一房小妾的乳母,后来小妾病死了,她无处可去,娄老爷就分派点杂货给她。“
”王大娘有个儿子,打仗的时候被飞弹割了脸,连带着一只眼睛也没有了。想要让娄老爷做主,把我要过去做童养媳,我父亲疯疯傻傻的,只以为我是有了地方落脚,竟然还很高兴。”
伍德先生震惊的睁大了眼,基于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盲姐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想要隐藏内心的愤恨,接着说:“娄老爷心地好,自然是不同意。那王大娘就把我藏了起来,说我不想做童养媳所以逃跑了。那半年,我活的如同狗一般,被链子栓在一处早已废弃的地洞里,天不应地不灵。王大娘每天黑夜送来几个馒头一点水,不高兴了就打骂我。”
伍德先生听到这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原本应该无虑的童年竟然充满了折磨和无奈。盲姐回望了伍德先生一眼,又转向窗外,说:“有一天,王大娘半夜又来了,又不知什么原因打了我一顿,碗盘子摔了一地。趁她在旁边喘口气的功夫,我拿起了一片尖锐的碎瓷片。伍德先生,一个8岁的孩子,第一次看到脖子上流那么多的血,我吓得动弹不得。”
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盲姐接着说:“这个8岁的孩子定了定神,从王大娘的口袋里掏出钥匙,解开了拴在双腿的铁链,爬出了洞。她借着一点月光,发现四处空无一物,难辨方向。于是她拼命跑,跑进了山,然后,她遇到了狼。”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一家农户救了。”
伍德先生从疑惑,好奇,怜悯再到震惊,他无法想象这个小小身体里潜藏的能量与仇恨。伍德先生吸了一口气,说:”叶嫂并没有囚禁你,也没有打骂你。“
盲姐激动的说:“她囚禁了我的感情。先生,她看到了,她也知道我对你……她会趁着娇姐的到来,扼杀掉我的感情。”
伍德先生说:“不能如你愿的,你都要毁掉吗?而且,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盲姐说:“是的,我失去了太多,我失去了显赫的家族,失去父母,失去读书的机会,双目失明。我不想失去你。”
伍德先生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带着她回去,凤娇可能也会处于危险中,但是他又无法完全弃盲姐不顾。伍德先生低声说:“蒙希,哦…尔雅小姐,现在你眼睛也好了,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盲姐怔住了,她明白伍德先生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她冷笑着说:“先生放心,我回去和娇姐告别了就走。”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