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玉京听了柳先生的书,特来请教柳先生,想请先生不吝赐教呢。”
汪然明不等柳敬亭说话,忙忙的道:
“姑娘不知道,柳麻子古怪。不过两位姑娘今日让汪某大开眼界呀,真可谓‘耳中盛宴’。异日到西湖,'不系园'扫花以待。”
影怜本未料到会碰见汪然明,因了方才玉京的事,她对汪然明极有好感。
“听闻先生的'不系园'有十二宜:名流、高僧、知己、美人、妙香、洞箫、琴、清歌、名茶、名酒、淆不逾五簋、却驺从。人都说,在'不系园'一坐,才不枉西湖一游呢!”
从进门起,柳敬亭的态度就十分的淡淡然,方才一直未开口,这会儿忽然伸着手指着汪然明笑道:
“世人都在说你这'十二宜',却唯有她说上来是哪十二宜了,然明老儿,你自己恐怕都不记得吧?”
汪然明对着他扔了一个花生,柳敬亭嘿嘿一笑!
玉京却对'不系园'产生了兴趣,悄问影怜:
“姐姐,'不系园'是什么?”
影怜解释道:
“是汪先生在西湖的一艘游船,一船诗书,满湖翠微,恰如湖上名园,王修微有诗道:新华摇灼灼,初月载娟娟。春随千嶂晓,低栏隐幙连。”
玉京好奇的闪着眼睛道:
“那'不系园'是'泛若不系之舟'之意吗?”
“是呢,汪先生还有小船几艘,名字也很有意思。'团瓢'是取自《通雅》:'团瓢,谓为一瓢之地也。''观叶'是取自《山堂肆考》:'观叶为舟'。”
汪然明静静听着,虽觉面前的小小女子有卖弄之嫌,却也诧异她观书之博:
“姑娘真真博闻。柳麻子,你瞧你也就那点些微末技,还老大的脾气!”
柳敬亭说书规矩甚大,即便达官贵人请了他去,若不肯一声不响静静坐着专注的听,他便不开口,若有仆役附耳言语、听者有疲累之态,他即便说至兴处也会立时住口。早些年只要桌椅洁净,清茶一盏,他便从容开讲,近年说书,座要锦茵,炉要埋香,非白瓷杯不用,非名茶不饮,这排场越发大了。
影怜此刻方才悟到自己行动实在鲁莽,汪然明却一直在言语相帮。
柳敬亭嘿嘿一笑:
“我若不这么大脾气,谁能听出我说的好?”
汪然明大笑的指着他道:
“你呀你呀,终于露出馅儿来啦!”
柳敬亭轻咳一声,端坐了容色归正:
“我的老师才是真正的说书大家呢,想必然明兄也曾听过莫公的书。”
汪然明点头道:
“的确听过,至今记忆犹新。”
柳敬亭点点头,满脸怀念的神情:
“老师曾在酷暑三伏日说《西游》,数百人聚在古寺之中,热浪将门外的石头烤得发烫,数百人聚在殿里,如入蒸笼,可即便汗如雨下,却如一人擦拭,专注的听老师说完才惊觉汗流浃背。这才是说书人的最高境界。”
听柳敬亭说书,影怜已暗自惊叹,岂料柳敬亭之上,还有高人,不由得道:
“能让人忘我,真至高境界!”
柳敬亭接口赞道:
“姑娘说对了,莫公曾道:口技虽小道,在坐忘,忘己事,忘己貌,忘座有贵要,忘身在今日,并忘己何姓名,于是我即成古,笑啼皆一,座中人唯随己之喜,随己之忧。”
影怜细细揣摩,自言自语道:
“先自忘我,才能让人忘我。”
柳敬亭笑道:“姑娘已得了。”
影怜起身拱手一揖:“多谢两位先生。”
汪然明见影怜年纪虽小,却落落大方,博闻强记,已自惊讶。此刻见她用揖礼,饶他见多识广,也是诧异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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