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年级那年,镇上破天荒的要举办一届小学生运动会,懵懵懂懂的老师和学生不知如何应对,我们校长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他老人家急中生智,决定把我们五年级全部15个孩子,不论男女全部召集起来,进行突击训练。小学生的运动会,拼的就是块头,五年级的孩子怎么也比四年级的强壮。就这样,我们第一次有了参与体育训练的机会。
然而,训练的方式还是略微让人失望。早上比平时早起半小时、下午晚走半小时,15个人绕着河两岸转圈跑,这让早晚下地干活的乡亲引以为奇,一个个放慢了脚步,面带喜色地看着我们,等我们跑进了,他们又会大喝一声:“快点跑。”然后自个呵呵乐个不停。转圈跑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到后来下地干活的乡亲不仅懒得看,还嫌我们挡道碍事,即便如此,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有针对性的体育训练。
训练进展到一个多月后,老师和同学都有点疲沓,明显不如起先那么积极了。就在进入瓶颈阶段时,学校又接到上级指示,由于各种原因,运动会取消了。这让老师们长长舒了口气,但我们总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多少年以后,那个在山村炊烟袅袅的清晨,15个孩子排着齐整的队伍,绕着河堤一圈圈跑步行进,嘴里还不时喊着统一的号子,这一幕,时而展现。
训练并非毫无收获,通过一个月的训练,我发现自己跑得比其他人都轻松一些,而且很善于奔跑,这其实跟常年累月的漫山乱窜有关,奔跑于我而言似乎是天性。
无疾而终的训练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太多的遗憾,反而激发了很多游戏的兴趣。在课余或校外,大家会组织一场场小型的竞技,比如短跑、跳远、扔石块等等,有的无需道具,有的就地取材,不管怎样,总能开展一场激动人心的小比拼,让一个个激昂的小宇宙得到释放。
姥姥家距离我家大约三四公里。三年级的时候,父亲被调到外村教书,一天中午放学回家母亲不在,午饭就成了问题。我当机立断,一路奔跑着到了姥姥家,吃了顿午饭又赶回学校上了下午的课。晚上,舅舅不放心,开着三轮车到我家问询我的情况,家里才知道我中午的行踪。自那后,一有时间我就一路奔跑,通过蜿蜒曲折的山间小径赶到姥姥家的餐桌,这三四公里的距离成了我奔跑的起点。
中学生活百无聊赖,那时候,乡村中学教学质量极差、校风不堪,打架斗殴时有发生。老师打学生、学生围殴老师,甚至学生同社会上的混混勾结闹事时有发生。十几岁的孩子充满了野性,身体的快速发育和体力的不断增强,亟需一些发泄出口,出风头、标新立异风靡校园。那时,低年级的孩子经常被无端欺负,能够自保的一是强其自身,二是寻求依靠。我发现练体育的学生几乎没人敢惹,而且在日常的训练以及运动会上风光无限,非常惹人瞩目,于是内心便有了“练体育”的想法。
下定决心后,我找体育老师透露了想法,他怀疑地答复道,你先试试。自那后,除了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由活动课的训练外,在晚自习和每天的早操之前我都会自己去操场跑步训练。直到一天凌晨被体育老师撞个正着,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跑圈,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但一直没有说话。到了下午的训练课,体育老师组织阶段性测评,根据各自的专项进行测试。我没什么特长,所以一直练的中长跑,自然分到了中长跑的一组,目标3000米。
当时学校中长跑的扛把子高我两级,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帅小伙,在体育队里他显得很不一样,不仅长得文质彬彬,说话也很有礼貌,而且特别爱笑,比其他人都容易打交道,而且还时常提点我训练方法,我内心很喜欢他。随着体育老师的哨声一响,我们组七八个人闻声而动,在400米的黄土操场上你追我赶。那时,我在体育队已经待了将近两个月,多数都是自发式的训练,这次测评还是头一次。
3000米,7圈半,是我日常跑圈的一半。我控制这节奏,紧随“扛把子”,在还剩三圈的时候,体育老师突然冲着我吼道,“猪啊,跟着他干啥,跑起来!”这句话就像个导火索,一下激发了小宇宙,我兴奋地看了帅哥一眼,他挥挥手说,“我今天腿疼,你先跑吧。”我闻讯而动,挥动起手臂肆意地奔跑起来,操场边其他组的队员都聚堆凑在一起,不时地喊一声“加油!”这更让人兴奋难耐。
“摆臂、摆臂!”体育老师一脸肃穆地冲我喊着,我加快了手臂的摆动频率,剩下的几圈一气呵成,居然超了“扛把子”大半圈。测试后,体育老师皮笑肉不笑地对“扛把子”说,你跑的啥啊,连个练俩月的小孩都跑不过,还考啥体院。他红着脸笑着说,今天腿疼。“屁!”体育老师扔下一个字,走了。
我在一旁略显尴尬,更尴尬的是下了晚自习后的事情。我还没出教室,门口几个高年级的家伙就在那喊我,几个人我都认识,是学校的几个混混。几个人把我带到一个没人的宿舍,噼里啪啦打了一顿,我有点莫名其妙。这时,体育队扔铅球的家伙出现在我面前,一脸凶相地对我说,以后在跑步不许超过老四,知道吗!老四是中长跑“扛把子”的绰号。我点点头,说,知道了。中学时,低年级的学生莫名挨顿揍是常有的事,还真有点不以为然,但内心有点鄙视“扛把子”。
第二天下午的锻炼我去的有点晚,等到了后,“扛把子”走得到我身边,悄声说,昨天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在意,该怎么跑怎么跑,不然我也会看不起自己的。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后来的锻炼和测试“扛把子”没再和我一起上过赛道,体育老师后来也知道了我挨揍的事,跟我说以后谁在找我麻烦跟他说,我很感激。随着我在运动场上的一场接一场的领跑,也没有人再去找我的麻烦了。奔跑让我获得了短暂的荣耀和相对的安定。
有时候我们常为一些优秀的运动员鼓掌喝彩,为他们的成绩所折服进而崇拜,说真的,那些天生的因素真的是无法逾越的,普通人后天怎样的努力也是无法企及的,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精彩。我很幸运有这暂得的荣耀。随着一场场比赛,我在运动场的地位已无法撼动,同体育队其他人的关系也日益融洽,就在“扛把子”那一届参加中考的时候,我也跟随他们进行了专业测评,成绩达到了录取标准,我很得意。
就在我驰骋于体育场时,父亲的巴掌不期而至。他明确严禁我从事体育行当,称即使我考上体院或体育专业,也不会供我上学。为彻底打消我的年头,父亲居然想方设法从小学调到中学任教,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得已,我退出了体育队,为此和体育老师也基本决裂。好在从我们那一届开始,中考增加了体能测试,其中包括1500米体能测试,总分值50分,纳入考试成绩中。
得益于此,我未被禁止踏进体育场,但集体锻炼同往日体育队间的竞技相比乏味很多。每天的早操和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我们毕业班的全体同学集中在操场上,按照体育老师的号令统一跑步。前两圈,以班级为单位整齐快跑,两圈后各自发挥。每次我都期待着最后两圈的到来。随着体育老师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哨声,大家蜂拥向前,不到半圈,我已是一骑绝尘,远远拉着后面的大部队,每次跑到体育老师身边,他都会不屑地对我哼一声,以表示对我背叛的不满。
上高中后,我又参加了学校的体育队,还有幸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市的中学生运动会,但遗憾的是,在5000米的竞赛场上,我被“套圈了”,自那后我主动退出了体育队,高中的体育老师还让我们班主任做过我工作,认为我考体育上大学的机会更大。当然他们是好意的,但我那时对从事这个专业已经索然无味,就像前面说的,有些差距并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我意识到体育之路并不适合我的未来,于是选择了另外一条通道。
高考前的几年,学习很是辛苦,加之我前期精力的分散,导致学习上有了不少欠账,以至于时而遇到困境。每当那时,我都会跑到操场奔跑几圈,高强度的体力透支换来了心情的平静和内心的坚定。在每周学校的放风时间,我会沿着公路向家的方向奔跑,每跑七八公里再折返回校,风雨无阻。
等上了大学,有了更多的挥洒空间,城市的道路、海边的小径都是我奔跑的赛道。在奔跑中,回忆过往;在奔跑中,思索未来;在奔跑中,分析问题;在奔跑中,坚定方向。
无论面对怎样的问题,奔跑总能让我理清思绪,做出判断,找到答案。一路奔跑,无止无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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