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没来北平的时候,人人都说北平人势力,等真的在这里唱戏以后,碧君觉得北平虽说有势力眼,但是好人毕竟还是多,就像现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很好,除了那个冷冰冰从来不拿正眼瞧人的头牌青衣白晴方。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碧君却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就连与自己最要好的蓉珍也未曾说过,她知道在这戏园子里闲话是传的最快的,万一招惹了那位爷,就他那天大闹甘经理办公室的架势,十个她朱碧君都招惹不起。因此,在茂春大戏院唱戏的日子里,碧君是尽量不和那白晴方打照面,能躲就躲,万一碰到了一起,也只是怯生生的问声好,然后就闪到一旁不敢去瞧他,当然晴方也从未正眼看过碧君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人物。
碧君每天下午和晚上都安排有戏,唱的都不是什么大戏,无非是《三娘教子》之类的青衣折子戏,虽说也有叫好的,但是比起白晴方在台上的风光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茂春大戏院是甘兆勋甘经理的产业,里面的演员除了挂头牌青衣的白晴方是甘经理重金请来的以外,其余的人都是荣兴社王荫山王师傅的人。王荫山今年虽说已经过了五旬,但是却依然宝刀不老,最拿手的是《失空斩》、《借东风》里的诸葛亮,他是天桥的戏园子里座儿们最认的老生之一。因此,在茂春大戏院,王师傅挂头牌老生。王师傅和白晴方处的倒也不错,两个名角儿互相配戏,不过多计较排序之类的事,到了戏台子上,这一老一少的组合很受底下看戏的人欢迎,但凡有这二位合作的戏,那天的票定然会比平日卖的更红火一些。因此,甘经理对这两位都是格外的优待和礼遇,前台的剧目之类的皆由他们两人商议而定。
碧君以前在张家口的时候也是唱过连台本大戏的,那时侯大家伙也都说她唱的工工整整,规规矩矩,颇有她父亲筱丹凤的味道。可是自从在这北平城里登台以来,她却觉得台底下的座儿们对自己并没有像张家口的那样热情,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唱的还不够卖力,于是,她每次在台上都卯足了劲儿唱,就想唱个满堂彩,可是她越想唱红就越觉得落差越大,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碧君。
好几次,晚上散了戏,碧君和蓉珍躺在炕上闲聊,碧君让蓉珍给自己的戏提提意见,蓉珍咯咯直笑,说碧君真是心劲儿大,满脑子都是戏,她可不成,只要出了那戏园子就再不想听锣鼓点,就想乐乐呵呵的想点别的。碧君问的多了,蓉珍到真是会站在帘子后面听一听碧君的唱,可是听了几次,蓉珍都直夸赞碧君唱的好,气口、韵律、腔调都好,没什么不好,以后指定能红,她让碧君别着急,慢慢来。
蓉珍越夸奖她,碧君越觉得惭愧,她知道一个人要想红那可不是光自己说就能红的,那必须是座儿们认你,座儿们捧你才成,可是自己到北平后却没有一场戏是向白晴方那样收到座儿们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甚至连蓉珍都比不上,这一点让碧君很灰心。
碧君在家时,父亲不光教自己唱青衣的戏,什么花旦、刀马旦的戏父亲都教,甚至丹凤还学过小生的几出戏,拿父亲的话说这叫技多不压身,多学一点将来指定能用的上。而且在小城张家口的戏园子里,行当区分的也不怎么严格,一个演员不管你应该是什么行当,只要你能拿的下来,那你就撒欢儿在台上唱,没人说你什么。可是,在北平,碧君发觉这里各行当之间的界限森严,你是青衣行就绝不能唱花旦的戏,花旦更不能去碰刀马旦的戏,否则就会被戏班子里的其他人冷言冷语的挖苦死,甚至你会被人排挤的没法子唱下去,随时都有可能卷铺盖走人。
这一点,碧君也是有过教训的。那时候,碧君连着唱了快一个月的《三娘教子》这样的青衣戏,又给二路老生搭的也尽是些青衣配角,她想着观众怕是也看烦了,想换几出新鲜点的试试。她知道,每隔一个月王师傅会调整一次戏单,她想去试着给王师傅说一说,但是又有点不好张口。于是,她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给蓉珍,蓉珍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她一听碧君是想换几出原先在家时演过的花旦戏来试试,笑着摇了摇碧君的肩膀,鼓励她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就是换戏码换行当呀,这有什么呀,只要你是扎实学过又在张家口演过的,那你怕什么,大大方方的给我师傅说去,师傅是最通情达理之人,定然会应允的,快去说吧,好妹妹。”
碧君听蓉珍如此说,心里也有了底,于是第二天一早她看见王师傅在排戏单,她也没有多想,就笑着对王师傅说了句:“王师傅,我唱《三娘教子》、《桑园会》这些戏也有些日子了,我想再唱唱《拾玉镯》、《辛安驿》、《盗刀》这几出花旦和武旦戏,好长时间不演我怕戏生了。”
在碧君看来这原本是一句不打紧的话,并没有旁的意思在里边,可是那天,在她说了这话之后,本来还和颜悦色的王师傅突然大发雷霆,他一把将手中的毛笔撂到桌子上,那笔尖的墨汁差点就溅到了碧君的脸上。碧君从未见王师傅发过如此大的火,她吓得站在桌前瑟瑟发抖,不敢再言语。
“朱碧君,我看你轻狂的把自己几斤几量都掂量不清楚了,自打祖师爷创了这梨园行,那就是丁是丁卯是卯,什么行当吃什么行当的粮,你以为你是谁,你想唱哪出就哪出,你也配,你给我出去,滚出去。”王荫山边骂边用巴掌拍了一下桌子。
碧君被骂的面皮发烧,头脑发涨,心也剧烈的跳个不停,她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碧君用帕子捂住脸,哭着从王师傅的书房跑了出来,一进自己的房间,碧君一头扑到炕上大哭了起来。
蓉珍本来在廊上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小刀修着自己的眉毛,她见碧君哭着跑进了房门,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跑了进来。蓉珍见碧君哭的伤心,满是同情的说:“快别哭了,出什么事了给姐姐说说,你这么哭,哭哑了嗓子赶明可怎么唱花旦呀。”
蓉珍不提花旦还好,一提花旦两字,碧君哭的更委屈了。蓉珍一边轻轻拍着碧君的后背,一边好言安慰着她,等她的哭声渐渐止了,这才起身用热水绞了一个毛巾,将碧君拉起来,给她擦了一把哭的有些红肿的脸,然后才又问起缘由来。
听完碧君断断续续的讲述,蓉珍也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有些生气的说:“我师傅这人向来脾气好,这些日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满眼就觉得那个和他搭戏的白晴方好,其余的人他都瞧不上眼了,前儿还把我和我几个师兄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我们不长进。可是你碧君又不是他的徒弟,他老人家也真是,冲你发什么火呀。得了,好碧君,不让唱就不让唱,咱就好好的老老实实的唱咱的青衣戏,可再别提跨行当的事了,要不然以我师傅的脾气定然会让甘经理把你开了的,到时候你得多没面子呀,还不如借这个由头离开这戏园子,另谋个好出路,咱也不用受我师傅这窝心气。”
蓉珍见碧君的眼中又吧嗒吧嗒的淌着眼泪,又叹了一口气劝解她道:“唉,想开些吧碧君,谁让咱都没托生个好人家,又非端唱戏这碗饭,谁让咱又都不是什么红角儿,只能这样平白的让人骂让人欺负,更何况你又是个外乡人,不欺负你欺负哪个,不是人人都跟姐姐我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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