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阴历的十一月,戏园子门口的那棵老槐树早已没了往日的繁茂,所有的黄叶全部都落入了尘土踏为了黑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接受着寒风的洗礼。偶有几只乌鸦落在槐树梢上,不厌其烦的发出“哇——哇——”的叫声,让人觉得晦气觉得不安。
茂春大戏院的甘经理是最迷信的一个人,他听见这青天白日的有乌鸦在树上叫唤,心里烦躁异常,他推开楼上的窗户,冲守门的“金鱼眼”老吴喊道:“我说金鱼眼,你聋了吗,没听见你祖宗在树上叫唤呢吗,还不给我轰走!”
金鱼眼老吴平日里谁的话都不好使,但只要是甘经理的吩咐,甚至是甘经理打个喷嚏他都能抖三抖。方才听见甘经理在楼上发了火,老吴连忙睁开他那圆鼓鼓的金鱼眼,一边冲楼上的甘经理哈了一哈腰,然后随手捡起几个石头使劲砸到树枝上,本来叫的正起劲的乌鸦,受了这一通惊吓,“呼啦”一声都飞走了,临走还朝树下拉了一溜灰白相间的鸟屎,不偏不倚的正巧就落在了老吴高高仰起的脑门上。老吴这下可气坏了,他使劲抹了一把脑门,然后正欲高声叫骂两声的时候,突然余光看见二楼的窗户上,甘经理还在那里探着头观望着。老吴也顾不得恼了,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笑出了一脸深深的老褶子后,大声对窗口的甘经理说道:“经理,我的那几个活祖宗全都飞了,您消消火,别生气。”
甘经理懒的搭理他,“咣”的一声又关上了窗户。老吴谄媚的笑没得到应有的回应,老吴用手轻轻打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贱,你真贱。”。老吴自己讨了个没趣,好在他的脸皮是有名的比八达岭长城还厚,似这样的不给脸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心里压根也不会去在意它。老吴转身的时候,看见戏班子里唱花旦的唐蓉珍正站在后台的门口一边磕瓜子一边笑的花枝乱颤。老吴搓了搓手上已经
有些干了的鸟粪,没好气的说道:“笑什么笑,没见过老天送宝啊,这是吉兆,懂什么啊你,小丫头片子。”
老吴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那蓉珍笑的更欢了,她将手里的半把瓜子皮尽数丢到台阶上,然后半是玩笑半是嘲讽的对老吴说道:“我说老金鱼,您今年可是要走大运了,您瞅瞅,乌鸦祖宗都给您送宝贝了,这北平城里您可是头一份儿啊。”蓉珍说完又大笑起来,边笑边冲里边喊道:“碧君,你快出来啊,快看看老金鱼的脑门落白霜了,再不出来可看不见了,哈哈哈哈......”蓉珍越说越觉得可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吴知道这个唐蓉珍最是个牙尖嘴利的,自己与她斗嘴每次都落个下风,因此也再懒得搭理她,准备接水洗脸。刚走到蓉珍身边,老吴看见清早扫的干干净净的台阶,又被蓉珍丢满了瓜子皮,老吴这下总算找到了教训蓉珍的由头,他铁青着一张脸骂道:“我说小蓉子,你那张唾沫星子乱飞的嘴能不能稍微消停些,天天就你磕瓜子,没事就丢一院子,感情我是伺候你一人儿的,没成角儿呢,屁事儿到不少。”
“我说老金鱼,你自己脑门落了鸟屎别拿我出气。再说你哪只眼睛见我丢了,哼,赶明姑奶奶成角儿了,你就是想伺候我,那还得看姑奶奶我给不给你机会呢,哼。”蓉珍叉起腰一副要大战一场的架势。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后台口对骂开来,碧君从里边听的真切,连忙掀开棉布帘子出来打圆场:“我说蓉姐你少说两句,快进去扮戏吧,误了戏那可是大事了。”碧君一边说一边将蓉珍推了进去。
这台阶下老吴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碧君知道她这个和事老还得当到底,她拿起墙边的一把笤帚一边麻利的清扫那些蓉珍丢下的瓜子皮,一边笑着对老吴说:“吴大叔,您老别生气了,我替蓉姐给您赔个不是,大家都在一个园子里混饭吃,说归说,笑归笑,千万别伤了和气。”
老吴有了碧君给的这个台阶,自然要见好就收了,他瞪了一眼后台的棉门帘,然后对碧君说:“得嘞,还是碧丫头你明事礼,我没事儿了,你也快进去扮戏吧。”
碧君清理完台阶上的瓜子皮后走进了后台,蓉珍此刻已经穿上了白色的水衣子准备坐下来上妆。她见碧君进来,笑着对碧君说:“碧君妹妹,你别搭理那金鱼眼,那老东西最势力,不是什么好鸟。你方才是没见他那滑稽样子,可笑死我了。”蓉珍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大家都忙着做开戏前的准备,于是她附在碧君耳边又描述了一下方才看到的情景,姐妹俩一时间笑做了一团。
碧君进到茂春大戏院唱戏也有两个来月的时间了,方才的这个唐蓉珍是这戏院里荣兴社班主王荫山的徒弟。蓉珍比碧君大两岁,今年十九了,她长的很有特点,圆脸盘子圆眼睛,嘴巴不大但是也厚厚圆圆的,一双小手也是肉乎乎的。蓉珍的皮肤特别的白嫩,她的白不似中国人的那种含蓄的白,而是近似于欧洲人的那种白,白的耀眼白的有些过于夺目。蓉珍虽说身量不似碧君这样娉婷袅娜,但是却胜在丰满,特别是胸前的春色非常的诱人,任凭你再宽大的戏服只要穿在她的身上,那胸前的波涛依旧能够汹涌澎湃,惹的台子底下的老少爷们总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碧君进戏院第一天就和蓉珍认识了,当时王班主向大家介绍了碧君后,蓉珍第一个跑过来拉着碧君的手和她打招呼,然后热情的挽着碧君的胳膊,逐一的介绍起戏班子里的诸位,一边介绍一边和大家互相打趣儿。有了蓉珍的陪伴,让初来乍到的碧君心里暖和了许多,少了许多的忐忑与尴尬,她从心底里感激和喜欢蓉珍这个姐妹。
蓉珍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她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因她性格好,生的又圆又白,所以大家伙都喜欢叫她唐元宵,她每每听人如此打趣儿她,笑的就更开心了,整个后台都充满了她银铃一般的笑声。碧君喜欢听蓉珍说话,喜欢看蓉珍笑的样子,特别是蓉珍嘴边那两个浅浅的梨窝,映衬的蓉珍越发的甜美。
碧君是试戏后第二天才进的戏院,在正式进戏院的那天,碧君在蓉珍的介绍下很快就熟悉了环境,然后甘经理又带着她去楼上签唱戏的契约。等一切手续办理妥当,甘经理见她是背了包袱来的,就知道她定然是在北平没有落脚的地方。甘经理一问,果然碧君暂时还没找到住处,这几日都是在旅馆里过的。一听这话,甘经理立马来了精神,他眯了眯肿泡眼,然后虚情假意的说:“也是,你一小丫头片子要是混住在外头,也不安全,咳,得嘞,谁让我是个最心软不过的人呢,你就住在戏园子后台那间放杂物的屋子吧,小是小了点,我让人给你拾掇拾掇,摆张床是没问题的,吃饭的话你可以跟看门的老吴搭伙,但是房租我得从你的包银里扣啊,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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