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田老头伸手就朝他的脑袋摸来,他立即躲开,却惹松针在额前不断挠痒。
“我是野人王,它是树。”他伸手捏住一把松针,眼珠子却盯着松树,不由重复道,“迎客松。”听起来,倒是个适合侍童的好名字。难怪皮革店前没有,牛扒皮算是有先见之明,知道进店的都不是客人,而是猎物。
眼前的松树针叶粗而短,有在巅峰独立者,有在绝壁倒悬者,才见冠平如盖,转眼又尖削似剑。无不干曲枝虬,几十棵松树在巨岩身上长出了千姿百态,令人刮目相看。虽不及桫椤林的参天之势,却比起先前所见的松树,着实活泼有趣几分。迎客松这名字取得好,树如其名。
“臭小子,刚才你还夸它呢,怎么转眼就忘记了?要是没有惊人的韧性和毅力,如何能改变生命的形式,创造出这一奇迹,教你我看见。一切都是为了活命啊,树如此,人亦然。”
“他也这么说过。”犹留不由望向桫椤林,不知道大块头是否醒来了?长梦之外,大块头身在何地呢?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酒肆乃是侍童之家,大概是不会跟出来的。
田老头回头诧异道:“谁?”
“大块头。”他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并不是纯粹幻想而出。
“哦。”
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那便是大块头真实存在过,或许是来过他和田老头的梦境里。“他说生命的承受力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当我们无法解释时,就说那是生命的奇迹,其实只不过是我们无知而已。”
“梦里人梦中话,梦醒人去话犹在。”田老头舒出一口长气,并未否认与他共有一梦的事实。“也不知那位大兄弟现在如何?大兄弟见多识广,若是他在,此时应该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野林的秘密何止长屏啊。”
为了避开陷入梦的回忆里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抓起了一条树根,仔仔细细端详好一会。只见须蔓般的树根从狮子脚下空生,日日夜夜在风中摇曳,吸收阳光露水。
“树根烂了枯了就活不了了。人自诩聪明,却也回答不了所有的困惑。”他嘟囔道。
“所以荒极各地的人都往这跑,野林就越来越热闹了。”田老头说罢,歪着下巴,眯起了眼睛,对他猛吸鼻子。“臭小子,老子的鼻子告诉老子,这必定是红房子无疑。”
“皮革店门前的老狗都不敢怀疑你的鼻子。”他评价。
“那对势利的狗眼倒是识趣,就是老矣,炖多久都不烂。”
“它是闻见了你身上同类的魂魄味道,要不是你过去吃了太多它的兄弟姐妹,也不至于不敢对你吠叫。”他倏然想起,那门前老狗,见了老头就像人见了鬼似的哆嗦。
“哼,野人王也不是吃素长大的。那老狗哪里是怕老子,它怕的是鞭子和刀子。同是天涯沦落的,不分人和狗。棚屋里多少伙计是羡慕那老狗儿能看门,起码三餐可得,平时安然无虞,还有奴头马三偶尔慈悲于它。”田老头说罢,松开裤腰带,望着红房子,丑脸上露出欣喜。“红房子在此,老子可以过个身瘾咯,还是人间真实自在。”
丑脸就像一块抹布皱在一起,曾经的鹰眼蜷缩在深陷的眼眶下,可以明显瞧出了衰老好几年的痕迹。紧接着,他掀开自己的裤头,看了一眼那簇毛发,并未见异常茂密。田老头与他虽然同行,然而,他们在生命轨迹上却处于截然不同的阶段,他像小树苗一样抽高,而老头却一步步趋向终点。大块头说这便是生命,任何人只能交集一段,鲜少有真正能同生共死的可能。
一想起大块头这番言语,窒息感立即袭来,他必须靠快速呼吸才能缓解,不让老头察觉出一点异样。这次醒来,分明有些东西横亘在两人中间,奈何田老头就是只字不提,他亦无计可施,只是舌头上长满了虱子,咬得人难受至极。
松针将红房子切割成细线挂在视线的左前方,仿佛是红绿两色线织成的一块幔帐,令人迷离,分不清过去和未来,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他们从狮子下方走出来,大步朝红房子前行。
回头一望,青狮石旁的迎客松从树干中部伸出两大侧枝,足有十米长展向前方,缠住整个路面。就恰似一位青衣女子微微一倾,伸出细长的手臂,热情地迎来送往,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男人。莫怪每个男人都痴想有朝一日身怀巨款,必定来红房子一掷千金,逍遥快活一回,才不枉为男人。偌大野林永远长着一张阴沉的脸,这抹红色就像是心脏一样跳跃,让人觉得活着是有颜色的,且够带劲。
或许它们原本不是树,奈何成为了树。无论穿罅穴缝、破石而出,还是循崖度壑、绕石而过,都更像是渴望自由自在的生命,行走在艰难境地中,竭尽全力拼搏一种与众不同的活法。他想起了崖羊,那些可爱的小身影,仿佛就在眼前跳跃。
他往后撤了几步,目光将岩石紧紧攫住。
几棵迎客松的根皆扎在没有泥土的岩石缝里,枝桠都喜欢向一侧斜长,就像红房子里的女人们,总是站不稳身子,随时都可能倒在男人怀里。树子曾经如此告诉他女人的骨头都是柳条所做,软趴趴地根本无法支撑她们的身子,所以这世间才必须有男人,因为男人的骨头是石头做的,坚硬无比。
而田老头却有另一番解释男人若是石头,女人便是水,滴水穿石而过,故而英雄难过美人关。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