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书房之中,李文跪坐于案几前,缓缓抬起头来,王钰才看见他查账翻阅的模样,四十余岁,四方面目略长,浓眉刀唇,头戴青纶巾,内着白色单衫,外罩青纱绢袍,腰间束着一条丝带,眼中闪着炯炯精光。
他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随即恢复神态,“钰儿能够为父分忧,我心甚慰,那老夫便为你说道一番。”
他随手拾起一本账册递给王钰,沉吟片刻,继续道:“我李家虽家大业大,在南北各地不少郡县大城之内皆设有货栈,可这几年天下不太平,生意愈发难做,更让老夫困扰的乃每年初清算去岁账册之时,察觉到纯利越来越少,然而细细核对了账册,却瞧不出任何纰漏,此乃我心烦意乱之处。”
王钰展开一卷账册,细细地看了起来,几个月的时间下来,已经足够王钰适应阅读这些古汉隶了,看起来也比较顺畅。
看来片刻,王钰便发现了蹊跷,汉代的账本虽然做的工工整整,用的却是流水账记账法,想要归类统计加减收支十分麻烦。
“钰儿,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李文小酌一口清酒,汉代的酒醇度并不高,大体以水果杂粮酿制而成,
“回父亲的话,若以眼下的记账法而言,断然是看不出任何的端倪。”王钰将账册放回案上,轻松一笑,道,
“哦,适才闻钰儿似话中有话,莫非你还有良策?”无愧久经商场的老油条,李文眼中精光一闪,小心地试探问道,
王钰乃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人情事故岂能和李文这样纵横商场,尔虞我诈的老狐狸相比,倒是没有心机,自信道:“然也,父亲尽管放心,不知道可有锦帛否?”
“快去,取段锦帛前来。”李文并未多问,随口吩咐道,
少时,李伯遣下人将锦帛呈上,王钰上前拿起笔架上的狼毫,蘸墨,提笔在锦帛上画了个简单的三栏式表格,想三言两语向李文解释清楚资产负债的借贷关系明显不太可能,王钰用了最简单的收付式记账法,在表眉上标记好帐类,唤过李文为他耐心讲解了一番。
这种记账法通俗易懂,记载的账目清清楚楚,而且逐笔结计余额,李文本来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精明人,听他稍微一讲解,便明白这种记账方法的高明之处。
“呵呵,钰儿如此奇思妙想亘古未有,我等皆不及也,若是此记账法适用,方可解我燃眉之急。”李文拂须大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有如此新式记账法一出,以后账本就容不得下面的人再做手脚,李家的收益将增加不少。
“李伯,钰公子有功,赏五千钱。”
“诺。”李伯揖手一礼道,
“父亲,这如何使得?”王钰连忙谦逊道,
“哼!钰儿,不必拒绝,此乃你应得的,老夫向来赏罚分明,你不必介怀。”
“那孩儿便恭敬不如从命。”
自从李文得到新式收付记账法,记起帐来更加得得心应手,对王钰愈发的亲近,一时间王钰成了家主身前的第一红人。
“李伯,最近大公子,二公子在忙何事?”李文一边核对账册,一边抬起头来问道,
“回老爷,这——”李伯眉头微蹙,迟疑道,
李文冷冷地瞥了李伯一眼,见他吞吞吐吐,心下已经有数,“哼,两个不肖子近来是不是流连翠香楼,在外过夜留宿。”
“正是。”李伯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声道,
“啊——公子回来了,快快扶公子回屋,翠湖,快去厨房熬上醒酒汤。”别院中响起了下人的咋呼声,
李文脸上尽是哀其不争之色,犹如千年寒冰,冷笑道:“李伯,去把两个逆子召来。”
“是,老爷。”
“父亲。”李承与李业兄弟俩醉醺醺地相互扶持着进入内室,满股的酒味扑鼻而来,充斥着屋内。
李文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案几,勃然大怒道:“逆子,还不跪下。”
兄弟俩被惊得一哆嗦,背脊冒了一身冷汗,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过来,连忙撩袍跪下,如筛抖糠,
“逆子,你等二人欲气死老夫不成?你等还要这样胡闹到几时?成天就知道狎妓风流,夜不归宿,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如何对得起你们死去母亲的在天之灵?”李文趋身赴前,手指着两个不孝子,气的身体乱颤,怒火攻心,
“老爷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骨。”李伯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还不忘给兄弟俩打眼色,“大公子,二公子,你等还不快向家主认错?”
“父亲,孩儿知错,往后再也不敢了。”二子稽首,战战兢兢,汗流浃背道,
“逆子,恶习难改,何曾改过?欲诓骗于老夫?”李文怒极反笑道,“看看你等,再看看钰儿,这才不到半年,闭门苦读,近来更是献上新的记账法,为父排忧解难,让我李家往后获利不少,可谓功不可没,以你等秉性,待老夫百年之后,如何放心将李氏偌大的家业托付于你兄弟二人?若今后你等再如此自甘堕落下去,老夫倒是不介意将家业托付于钰儿,免得来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李氏的列祖列宗。”
李承与李业伏身于地,皆默不敢言。
“逆子滚出去,眼不见为净,传老夫之命下去,大公子二公子在西厢别院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府门半步。”待李文冷静下来,冷冷地下令道,
“诺。”李伯拱手一揖,不忍地看了兄弟俩一眼,袍裾一摆,“大公子二公子,请吧!”
兄弟俩浑浑噩噩地走出书房,魂不守舍地跟在李伯身后,身后一帮家丁拱卫,可见李文管教之森严,不过兄弟二人一回想其适才的一幕幕,同仇敌忾地互相对视一眼,皆可看出彼此眼中的愤懑之色。
“兄长,这该如何是好?父亲利令智昏,竟然要有意将偌大的家业传给那外姓之人,我等才是他的亲生骨肉。”李业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低声道,
“二弟慎言,切忌祸从口出,为兄岂会坐视我李氏基业落入外姓之手,不过那王钰平时面相和善,恭谦有礼,想不到背地里却是如此心机深沉之辈,处心积虑地讨好父亲,眼下府内下人只知钰公子,不知李公子也,以我观之,此人恐怕一开始便蓄谋已久,欲谋夺我李氏基业,好一个鸠占鹊巢,好算计。”李承眸色阴沉似水,咬碎钢牙道,
“啊?兄长,万万不可让其阴谋得逞,可眼下该如何是好?”李业慌了神,他本就个纨绔子弟,要是没有祖业,在兄长的庇护下,哪里还有银钱供其挥霍,算起来他与兄长李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弟莫慌,眼下父亲不过被奸人所惑,一时不察,待我兄弟二人从长计议,无毒不丈夫,定要将王钰母子逐出李府,方可绝永世之患。”李承看了一眼远远在前的李伯,眼中闪过阴鸷之色,低声道,“成大事者要沉住气。”
“嗯,我向来以兄长马首是瞻。”李业谄媚一笑道,
而南院之中,王钰本在静心练字,却闻李文相召,不敢怠慢,急忙随下人前来见礼,而在长廊尽头的月洞与李承兄弟不期而遇。
然而兄弟俩的神色不善,在李伯的带领下径直望西厢而去,无暇与王钰问礼,王钰一脸的错愕,错身而过,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两对怨毒的眼神。
“孩儿拜见父亲。”
“呵呵,钰儿来了。”眼见王钰前来,李文心情大好,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道,“快起来,不必多礼。”
“不知父亲相召我前来,所为何事?”王钰倒是不见外,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是这样的,前番虽然用了钰儿的记账法,然整理陈年旧账总归乃繁琐之事,晋阳侯明乃最早跟随老夫的元老之一,只不过近些年来,他负责货栈盈利越来越少,然晋阳地处边地,与北夷比邻,其皮货,马匹互市有利,断断不只如此,故为父欲遣一心腹之人前往晋阳探查一番。”李文期望地看着王钰,道,“却不知钰儿是否愿意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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