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关外的荒原上,一队人马停在破旧的客栈。
冬日的荒原实在难熬,能在此某生的,都是周边朝廷逃出来的悍匪。
火盆中的木炭燃烧,几个穿着兽皮大袄的汉子,围聚在火炉旁,打量停留在外面的车队。
商队十余人,只有一辆马车,穿着寻常商贾的衣服。
荒原上龙蛇混杂,大玥国的探子、大陈国的暗谍、甚至还有道上仙师偶尔经过。
能当马匪,脑子自然清新,不该惹的铁板从来不会去踢,比如外面的商队。
马车周围的十余人,行走间气势绝非凡人。
马车旁边,员外郎打扮的青泉宗杜敏之,指着西方说道:“薛公,大玥就在三百里外的山中。”
去年镇东关外一战,杜敏之吃了大亏,体魄至今没有痊愈。
身体上的伤痛愈合,但心中的恨却无法消解。
被神人拿走了青泉峰,杜敏之还可以用大道无情来平复心境,毕竟天灵峰和龙涧山也没了。
但青泉宗事先许诺扶乩宗的天价报酬,再也无力偿还。
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后,伏击宗立刻翻了脸,将青泉宗累积近千年的基业尽数掠走后,转而向大玥递上了拜帖。
宗内的修行苗子都在青泉峰上,带出来是宗内骨干,被扶乩宗屠戮的仅剩下百人。
杜敏之穷尽手段,才辗转到宋氏王朝扎根。
曾经三宗并立近千年,杜敏之身为宗主,眼看着高楼即将立起,又眼看着近乎荒谬的塌了。
这份灭门之狠,他忍不了。
马车内,气宇轩昂的男子盘坐,手持玉萧,和声回应道:“敏之,区区弹丸之地,如何灭了你的宗门?”
杜敏之目光阴沉,回应道:“大玥国近些年出了个好苗子,年纪轻轻就登上雏龙榜,仗着天资与扶乩宗勾结,我青泉总才遭此大祸。”
车内男子微微点头:“既然进了庄子,自有师门为你伸张正义。”
杜敏之诚惶诚恐,连声感谢。
被称为薛公的男子,望着西方轻轻蹙眉:“听墨竹先生说起过胭脂虎,评价不俗,生在这不毛之地,可惜了。”
听见名传天下的墨竹老人,杜敏之小小金丹,那敢随便接话。
他酝酿酿酒,才说到:“胭脂虎是大月的公主,自幼便天资过人,而且…而且据传,美貌不输步摇仙子。”
乾元宗步摇仙子,是天梭城境内唯一登仙子榜的美人,这句话看似赞叹,其中却含着别样心思。
天下男子,谁不想弄个仙子榜上的美人随意蹂躏。
步摇仙子有乾元宗和宋氏王朝护着,而胭脂虎则没有宗门依仗。
落到高人手中,还不是任人摆布,比如马车中的这位。
不过,车内被称为薛公的男子,听闻这句话后,略显不悦的说到:“雏龙榜上的英才,岂能与一群空有皮囊的女子相提并论?”
杜敏之脸色一变,知道表现的太明显,连忙欠身改口道:“是小辈肤浅,此等良材,若能收入薛公门下,必然能成大器。”
车内男子淡淡‘嗯’了一声,转而随意问道:“能登雏龙榜,必有大机缘傍身,你可知她师从何人?幼年可曾遇到过某种奇遇?或者说,大玥国境内,可有助长修行的地方?”
所谓助长修行的地方,自然就是洞天福地。
杜敏之皱眉思索后,摇头回答:“胭脂虎自幼便在大玥,十四岁时出来过一次,未听过有何种奇遇。她走十全道,师傅颇多,但修为都不高。助长修行的地方,到是没有听说过。”
薛公淡然点头,眼底,显出一丝疑惑。
两人说话并未刻意遮掩。
破旧客栈中,一个脸上有刺青的男子,裹着兽裘,骂骂咧咧的从商队旁边经过。
车辆旁的护卫没有在意这个闲汉,只是认真堤防着偶尔经过的修士。
汉子走出客栈外围的栅栏时,杜敏之察觉不对劲,厉声呵到:
“站住!”
与此同时,一把长剑从袖中激射而出。
栅栏外的汉子显然训练有素,没有回头,直接往前扑了出去。
塞在袖子里的破气弩往身后射出,另一只手,伸向了怀中的传讯烟火。
一阵尖锐的萧音响起,在风雪中阔撒。
雪花砰然碎裂。
客栈内外的所有人与物,顷刻间被摧毁。
汉子身在空中,眼珠已经炸开。
浑身布满裂纹,跌落在了雪地上,传讯烟火摔了出去。
汉子尚未气绝,吃力在雪面上摸索着传讯烟火。
黑洞洞的眼眶溢出的鲜血,模糊了脸颊。
喉咙里被血沫阻塞,发不出声音。
马车的一个护卫,走到了汉子跟前,用脚踩碎在汉子的头上。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往前爬的动作戛然而止。
护卫眼神淡漠,附身捡起一块木牌。
木牌上的刻着黑色鹰爪,沾满了血迹。
车内薛公,放下手中玉萧,蹙眉道:“什么人?”
杜敏之连忙拱手:“大月过鹰爪房的探子,暗中监视来往修行中人,方才的话应当被他听到了。”
破旧客栈中,已经没了活人。
商队重新朝着西方行去,经过杜敏之的提醒,遇到的凡人也无声无息的清理掉。
马车压过刺青汉子的残躯,那只传讯烟火融入了血污之中。
头颅破碎,布满老茧的右手,在死前,指向了西方的家乡。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或许,兄弟们发现我的时候,会明白我的意思!
探子嘛,怎么能不把消息传回去。
天上的落雪,掩埋了无头死尸。
沾满血迹的鹰爪牌,躺在了寂静无声的雪地里。
溢州城中,长公主婚典的讣告发了出去。
马上年关,可谓是双喜临门。
大街小巷中处处张灯结彩,文人士子举办诗会,谈论着迎春词与贺喜词。
当朝天子亲封了个异姓王,婚典是在新修的闲王府举办。
赵家的产业都在彭峪郡周边,临近年关,不能举族过来道喜。
与天子结亲,赵家几位族老长辈商议之下,让辈分最高赵老太公,赴京做为男方尊老,等回乡的时候再办一场。
这些繁复的规矩礼仪,全盘交给了吏部官员和赵家长辈。
赵闲和龙离公主都没有插手的权利,顶多能选择成婚时,该请那些好友过来。
腊月二十一,溢洲城降下了鹅毛大雪。
石泉巷外的石桥上,赵闲身着青衫白袍,撑着油纸伞,看着沿河两岸的酒楼屋舍。
巷子里,身着水乡绸衫的荆雪,踩着小巷积雪走了出来。
步履轻盈,珊珊作响。
在小寒丫头的软磨硬泡下,荆女侠终是没能招架住,上了淡妆。
曾经不施粉黛,颜色如朝霞映雪,现在多了几分绿鬓染春烟的味道。
有女人味了。
看见桥上等待的男子,荆雪略显局促,走上石桥轻声道:“久等了。”
赵闲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几眼,微微皱眉。
这模样,好像不满意。
荆雪脸色一僵,抬手就要将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震成齑粉。
赵闲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摇头轻叹:“太好看可镇不住外人,以后莫要打扮这么漂亮了。”
“你..”
荆雪脸儿一红,又显出怒色,偏过头去淡淡哼了一声。
一起时间久了,赵闲可不怕这模样。
看着尽染俗尘的荆女侠,赵闲握着小手不放,柔声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几天下来,大玥上上下下的修士,几乎都登门拜访了一遍。
换做往日在剑皇城,连仙人境都没有的修士敢上门叨扰,非得让他们尝尝什么叫长幼尊卑。
可到了大玥,哪怕是个没几两肉的凡人来拜访,荆雪也得认真接待,生怕失了礼数。
元婴境的大佬,做到这这份上,很不容易了。
赵闲知道后,让黑羽卫守在了行宫的外面,才挡住了慕名而来的修士。
荆雪撩过鬓角的发丝,低头道:“入乡随俗,凡人就是这样,你不该拦着。”
赵闲呵呵一笑:“随心即可,没必要刻意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荆雪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油纸伞罩在了头顶,她浑身一颤,连忙闭上了眼睛。
元婴境的修士,不封闭神识,闭眼也没用。
感觉头发被动了一下,荆雪抬眼看去,却见赵闲将一根木簪,插在了她的发髻之间,上书两行小字:
暮雨随云影,黛眉画远山。
“我做的,陆老刻的字。”赵闲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他的刀功不咋地,但老琴师可是此道的行家,
十个字由剑气刻成,古朴苍劲分毫毕现。
对于剑客来说,这或许是最动人的礼物。
荆雪忙将木簪取了下来,端详许久。
以她的剑道造诣,看得出字迹中蕴含的傲然剑意。
就是这根黑木簪子,有些煞风景。
她将木簪收了起来,轻声道:“我该送你什么?”
收到定情之物,心里是高兴的。
荆雪一直话少,不太会表达情绪。
赵闲上下看了看,打趣道:“你有什么能送的?”
荆雪一愣,她除了剑和一条命,好像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点染曲眉露出黯然,水乡女子打扮的荆雪,局促中稍带不安。
“再想想!”赵闲的目光从白皙的脖子一直往下,渐渐的不正经起来。
一声轻响吓退了水中的鱼儿。
荆雪双眸微冷,淡然道:“够不够?”
石桥的围栏,被整整齐齐的切断,光滑如镜面。
赵闲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这是我自己的剑,教给你。”荆雪以手指作剑,颇为认真的解释。
这可是她自己领悟的,最珍贵的东西。
赵闲望着石桥,迟疑片刻,轻声道:“荆雪,在大玥,砸了官家的东西,要赔的。”
“啊?!”
荆雪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想将石桥的护栏装回去。
在外面,拆人祖师堂也没有赔的说法,一时手快习惯了。
赵闲哭笑不得,忙拦住她说道:“放心,你把溢州城墙拆了,少爷我都赔的起。”
荆雪瞪了他一眼,说道:“城墙挺好看的,我拆它做甚?”
模样严肃,似乎是在质问,赵闲为什么不信任她。
她既然来的大玥,还能对大玥出剑不成。
赵闲憋了半天,才说道:“我只是比喻,不是真的要你拆城墙。”
荆雪哼了一声,偏过头去:“说话弯弯绕绕,算什么刀客。”
赵闲哑口无言。
荆雪站在桥上冷了片刻,觉得不太合适,又轻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龙离公主?”
龙离公主,荆雪在唐家剑池已经见过一次,天纵奇才。
现在或许战力不如她,但龙离公主才修行多久。
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甚至超越。
不知为何,荆雪的心里,还是有些仿徨。
或许是怕自己有一天,变成了没用的人。
想起来的时候会说几句话,更多时候是忘之脑后。
修行中的道侣,这样的事情太多。
一方得了大道之后,能想起曾经的道侣,已经是有心人。
更多的,只是把有过鱼水之欢的道侣,当成大道之上的过客,排解寂寞罢了。
而这种行为,被所用修士认可,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赵闲撑着油纸伞,轻声道:“殿下在闭关,年关前会出来,到时候你可别和她打起来。”
听见这句话,荆雪脸色一沉,温怒道:“在你眼中,我是这种善妒的人?”
赵闲摆了摆手,悻悻然道:“殿下尚武,喜欢找人切磋,我以前也被打的很惨。”
“那你是在说我打不过她?”
荆雪眼中怒意更甚,剑客的傲意进显。
赵闲张了张嘴,这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
他忽然脸色一正,沉声道:“夫为妻纲,我说不能打,就是不能打。”
“哦!”荆雪脸色缓和下来,俗世,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闲谈间,小巷的院门打开。
陈靖柳提着竹篮,身着翠色小袄,从屋里走了出来。
没有在带着头巾,风髻雾鬓面容白皙,带着些许书卷气。
抬眼瞧见石桥油纸伞下的一对璧人,陈靖柳愣了稍许。
转身准备进屋,又觉得不合适。
她便挂着竹篮,低头看着路面,从巷道里走了出来。
“陈姑娘。”
瞧见她怪异的举止,赵闲微笑呼唤了一声。
荆雪将手臂挣脱了出来,脸色平静如常。
石桥下的柳树旁,陈靖柳挎着竹篮,抬头看起,露出温和笑容:“见过赵公子,我去给爹爹送饭,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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