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没变,是他的心,变大了。
赵闲闭上眼睛,稳固忽然翻江倒海的心湖。
只是片刻后,他又停了下来。
知道走偏了,与最初的自己差的有些远,不过现在还不能停下。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房门打开,一整香味飘来。
陈靖柳脸颊冻的通红,端着一碗葱花鸡蛋面,放在了书案上。
刚出锅的碗很烫,她用手捏着耳垂,柔声说道:“路上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回来,先吃点东西。”
赵闲就白天的时候啃了些干粮,五境体魄对极寒的耐力极强,算不上多饿。
但一碗香喷喷的葱花鸡蛋面摆在面前,还是勾起了食欲。
赵闲摇头轻笑,没有拒绝,拿起筷子品尝这刚出锅的葱花面。
“烫!”
陈靖柳连忙提醒,只是这句话出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红了下。
在东华城的时候,她也这样提醒过,不过哪次烫的是她。
当时躺在病榻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真的让一个男人喂饭。
换做夫妻,也没有那个男人这么体贴的照顾病床上的妻子。
说是体贴,陈靖柳又觉得不对,明明是硬往她嘴里塞,那有半点体贴的模样,喂猪还差不多。
念及此处,陈靖柳眉眼间显出怨恼之色。
赵闲两口下去,连面汤也喝了,轻笑道:“北海上的鱼,都比不上陈姑娘这碗面,实在是叨扰了。”
陈靖柳拿过空碗,转身道:“我再给公子煮一碗。”
“不用。”赵闲抬了抬手,微笑道:“时间不早,你早些休息,我去陆老那儿蹭一晚上。”
说着,赵闲起身往门外走去。
陈靖柳拿着空碗,上面带有点点余温。
她轻启薄唇,却没能说出什么。
房门打开,外面的寒风吹进了屋里,撩起了陈靖柳的青丝。
赵闲扶着门框,迟疑了片刻,转头道:“陈姑娘,还有事吗?”
陈靖柳‘啊’了一声,连忙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她低着头,没有望向那双带着疑惑的眼睛。
房门再次关上。
一盏油灯放在桌案,照应出女子的形只影单。
女人最美好的年化只有十年。
她已经走过了一半。
陈靖柳咬着下唇,望向了那一盏油灯,心思却不知放在何处。
曾在万宝楼主事,她知道很多很多。
凡人的寿命,对于仙人来说如白驹过隙,眨眼便白了头。
一走便是一年,下次回来,她可能就已经人老珠黄。
她是凡人,而那个来的太迟的男子,是仙人啊!
石泉巷中,一行人缓缓走来。
身着麻衣的老者,牵着红衣小狐狸,诉说着‘红粉知己三千、生死仇敌两万’的往事。
小寒个头已经有老者的肩膀高,有说有笑的听着,还不时插一句路上的糗事。
当然,是自家少爷的。
小白龙跟在后面,脸上又委屈又害怕,不敢离三人太近。
曾经的白色衣裳,变成了土黄色的家铺服饰,还携带者一顶软帽,活脱脱的一个小家丁。
赵闲走出院子,打眼便看到这一幕,连忙招手道:“老头子,你还这么精神?我可想死你了。”
老琴师双眸一冷,颇为嫌弃的抬起眼,说道:“放心,你小子死了,我都不会死。”
好歹当年也是半只脚踏入天仙的顶尖剑客,哪怕断了大道,一甲子想熬死陆剑尘,还是痴人说梦。
赵闲小跑到跟前,见小寒丫头说的起劲,得意道:“咋样,我出去,每给你丢人吧。”
“没有!”老琴师淡淡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和我有个毛的关系。”
赵闲一路上,横跨四个豪门被人追着打,也就在唐家剑池出了点小风头,在陆剑尘看来,实在难以入眼。
身为修士,要么一枝独秀,要么乖乖做人。
基于二者之间不上不下,容易早夭。
赵闲脸色一僵,颇为不满的道:“陆老,不就打着你的名字显摆了几次,至于这么记仇嘛?我不说功劳也有苦恼,至少让人知道你还活着。”
老琴师都不带搭理,牵着小狐狸白丘进了院门。
赵闲悻悻然的撇嘴,这臭脾气还是没点变化。
他望向家丁打扮的小白龙,皱眉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少爷!”小白龙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抱住赵闲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堂堂北海之主,生而为龙,穿龙袍何错之有?小寒姐竟然打我,还说我不知道规矩...”
赵闲听的一头冷汗,这混球是想让他赵家满门抄斩啦。
他抬手就在小白龙的脑门上敲了几下,训道:“你再异想天开,我把你扔茅房里养着,是龙就得穿龙袍,你见过狐狸穿狐裘嘛?”
小白龙脖子一缩,连忙把鼻涕眼泪收了起来。
小寒妮子连连点头,不过琢磨片刻,脆声道:“龙袍和狐裘不一样,少爷这是强词夺理。”
赵闲颇为无奈,抬手在小妮子脸上捏了下,轻哼道:“教训人总得师出有名,我总不能莫名其妙把他揍一顿。”
小寒恍然大悟,点头道:“还是少爷聪明,小寒咋没想到这一茬。”
小白龙满脸凄苦,扶了扶家丁小帽,垂头丧气的跟了上去。
圆月当空,腊月寒风吹拂着天空的阴云。
两张躺椅放在院子里,一坛子老酒摆在了中间。
荆雪已经见过了陆老,二人谈了什么赵闲不知道,也没问,毕竟是剑客的事情。
不过荆雪来了没多久,朝廷吏部的人就跑来了。
带着御辇香车,宰相凌守英亲自登门,将这位元婴境的前辈,接去行宫入住。
赵闲和荆雪可以不在意这些俗世理解,大玥朝廷可不敢大意,该有的礼节敬重一样不少。
天子刘瑾瑜亲自设宴,薛九全、范成林等金丹仙人作陪,宴请这位入驻大玥的高人。
就这,朝廷还觉得规格低了,若是不岳平阳镇守天书峡,连他也会请来。
荆雪入乡随俗,虽然不喜欢这些客套,也没有拒绝。
赵闲听闻这些,不由摇头道:“当今圣上,也不容易。”
老琴师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轻哼道:“拐了人家闺女,待人逼宫篡位,现在说这风凉话,有意思?”
赵闲脸色一变,认真道:“我也好,殿下也罢,绝没有这个意思,陆老莫要乱说。”
这句话让外人听了去,虽然影响不到他和龙离公主,但是让人寒心。
“你是不会。”老琴师端着酒碗,淡然道:“龙离公主或许也不会,但你能保证,你儿子孙子,没有这个心思?人活到一定岁数,心会变的。”
凡人有凡人的难处,身在帝王家,外戚夺权兄弟相残的事不在少数。
远的不说,成家和沈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初临大玥,几位先辈也是志同道合的兄弟,谁能想到千年后,子孙会彼此视若仇寇。
赵闲呵呵一笑,摇头道:“父母之命不可违,赵家什么人都出,就是没有不孝子,敢有这个心思,我先把他腿打折。”
老琴师摇了摇头,饮进碗中酒,叹息道:“你肩上那倒枷锁,还是没放下。”
“放下,我就不是人了。”赵闲不以为意。
欲要成仙,必先看破红尘。
看不破,觉得理所当然,就还是曾经的赵闲。
老琴师这番话说是叹息,到不如说是欣慰。
抬眼打量着赵闲的体魄,老琴师淡然道:“三年,才入五境,你走的太慢了。”
这句话若是让其他修士听到,恐怕会喷出一口老血。
三年入五境,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天纵奇才。
不过陆剑尘当年,三年结金丹五年入元婴,快到晓书楼都来不及撰写朝闻大刊,说这句话,却是没毛病。
赵闲耸了耸肩膀,随意道:“不敢走的太快,怕一不小心,就真成了仙人。”
这句话,更加的狂妄。
老琴师听到后,却没有出口讥讽。
月色下,身穿麻衣的老琴师坐在躺椅上摇摇晃晃,闭着眼睛。
“哼。”老琴师沉默许久,淡淡的吐了口气:“和我当年一样。”
曾有书生寒窗苦读数载,一朝得到飞身成圣。
无数修士前赴后继的模仿,却不知为何会如此。
因为知道的,都已经成了圣人。
赵闲安静喝着酒,碗中烈酒,倒映着天空的圆月。
如一枚白色的棋子。
从月上枝头,到东方发白,院中一直沉默。
老琴师睁开了眼睛,长吐出一口浊气,起身道:“胜天半子,何其难也,你不走不行,走也不行。”
赵闲始终看着手中碗:“手脚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陆剑尘站住身形,背影如苍山立与天地。
他偏过头,说道:“你的无情道,有瑕疵。”
“陆老的无情道,好像也不完美。”赵闲抬起了酒碗。
老琴师长声一笑,满眼的傲意:“所以,我是陆剑尘。”
说完这句话,老琴师背着手走进了屋里,步伐轻松。
赵闲靠在躺椅上,看着东方的晨曦。
“天亮了!”
青年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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