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么,大郎醒转过来,听说他自己从独住的小屋里出来,仰天大笑了几声,全然不是从前的呆傻模样,接着便径直往都帅的书房去见他父亲。也不知这对父子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大郎出来之后便飘然而去,说是游历天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就这么独自一人离开了燕都城。”
“他这一走便是四年,谁也不知道这四年里他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四年之后大郎突然回到燕都,身边还跟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道士,这个就是大家说的霍真人了。”
“大郎回到府中,依然宿在他幼时所居的小屋里。那两个嫡出的公子当夜就叫得力的心腹家人前去滋事,不料却被两个孩儿打得半死捆得粽子一般丢在门外。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小觑大郎,他却自请前往边军,又离开了都督府,在武城边关做了个小小的队正,霍道士也跟着他到了边军,做了个医护官儿。这一晃又是六年了,郭家大郎与北胡大大小小打了数十仗,无有不胜,直杀得胡人望风而逃,如今已经做到四品都尉,执掌着一旅兵马就驻扎在城西的燕平县。那个霍真人,起死回骸,名气不在郭巡检之下。”
众人听得稀奇,那樵夫又插嘴道:“我倒觉得郭巡检若是做了新都督,才是最好不过。若不是郭巡检杀得胡人胆寒,又请重开边市,哪有今日这般的太平繁华。”摊主又摇头道:“曹四,我也知道这郭巡检厉害,只是你不懂朝廷规矩,须得是大妇所生的嫡子,才能接他老子的位。不过两个嫡出的公子,大的才二十,小的只有十八,说不定是那副统领接任都帅。”
田先生笑道:“照店家所说,那位都帅大夫人这般厉害,这府中定然少不得一番争斗。且不去说他,天色不早,与你算了茶钱咱们便入城去也。”
于是田先生起身与摊主算了茶钱,吩咐众人与他一道入城去。那少年望着高达四丈的城墙,感叹道:“好大一座城池!”
“那是自然,燕都周长三十二里,内有三十坊,雄壮富丽不下于两京,乃是北地第一个繁华去处。这里原来叫做幽州,后来正明皇帝亲征辽东,行在便设在此地,因此升做辅京,改名叫做燕都府。”田先生边走边说道。脚夫们拉着太平车都跟着他,一行人很快到得城门之下,少年还在问:“你们读书人说话便是教人不懂,甚么叫做行在?”
田先生却不搭理他,赶忙掏出过所交与为首的哨长验看,又小意说道:“小人乃是燕都使君府上田管家之从侄,此番奉东主之命前往边市货卖,另有要紧书信要交付田管家。还请军爷行个方便。”那哨长将他打量一番,摆摆手便放人进了城。
众人放下心来,进得城内,就见一条宽阔笔直的街道,两边都是茶坊、食店、酒楼、邸店、浴堂、赌馆、药铺、香料行、木器店、瓷器店;行人来往,十分热闹。田先生领着诸人就近寻个干净的邸店住下,与店主闲聊了几句,又吩咐少年道:“耿冲,你且与赵六两个去骡马行,租几匹骡子、乘马,预备明日出发。”说着便掏出些散碎银子交与他。
耿冲答应一声,便和那叫赵六的壮汉一起出去了。其他几个脚夫商议一番,有要去赌馆的,有要去听说书的,只留下一个在院中看着车子,一伙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田先生呆立了一会,吩咐那留守的脚夫打开一个木箱,从中取出一盒青州柿饼,自己拎了前往燕都府衙而去。
燕都城内,正中居北是东唐皇帝的行宫,行宫西边是一大片皇家园林,叫做西苑。行宫的东面是皇城,各式衙署都坐落在此。田先生到得燕都府衙之外,从东便门进去,请门子通禀。不一会,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长衫的矮胖中年男子出现在倒座房门口,田先生慌忙起身行礼道:“小侄见过七叔,经年不见,七叔身子可还康健?”
“安荣贤侄不必多礼,”田管家示意他坐下,“前番书信你都收到了?没想到你们来得倒快。只是不巧,城中出了一桩大事,使君这里事情颇多,恐怕为叔只能陪你说几句话就得回去听候使唤。你不要见怪才好。”
“七叔贵人事忙,肯拨冗来见侄儿便是极大的面子,哪里敢说见怪!”田安荣忙陪笑道,“侄儿在济南府接得七叔回信,立马禀报了东主,如今领了一伙脚夫赶到燕都,明日便要启程赶往武城边市。只是既已到了燕都,不来拜望七叔,那就是小侄无礼了,如何敢耽误七叔的要紧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那盒青州柿饼递上,“一点山东土仪,着实轻微,还请七叔一定收下。”
“贤侄有心了。”田管家坦然接过,又催促道,“时辰不早,我这里事多,就不留你了。待你从边市返回,若有空闲功夫,不妨再叙。”
“是是,小侄这就告辞了。”田安荣忙起身作揖,想了想又问道,“七叔所言城中大事,莫非是那郭都帅身故之事?”
“这个你都知道?”田管家诧异道。田安荣忙解释道:“小侄在城外便听说了此事,到得城中又听见邸店中人也在议论,是以知晓。”
“竟然是全城上下都知道了。”田管家点点头,“此事与你不相干,边市并未关禁,你可尽早赶去,一路务必小心为要。”
“七叔吩咐得是,小侄知道了。”田安荣这才告辞离去。田管家于是拎了食盒回到后宅,放进自家住的耳房,又匆匆赶到二堂东面的议事厅。方刺史正与燕都别驾高忱说话,见田管家进来,张口就问道:“都督府那边今日可有消息?”
“上复使君,今日仍然无有消息。”田管家忙叉手回话道,“都府那边依旧是大门紧闭,并无消息传出。”方刺史与高忱对视一眼,又转头吩咐道:“你再去打探打探,问问都府下人,说不定就会有人透出消息来。”
“是,小人这就叫人去问问。”
“不要叫别人,你自与我去。”
“是是,小人自去探问,若有消息,就来回报。”田管家于是出来,径自往都督府衙而去。
都督府衙相距不远,正门紧闭,一伍军士腰佩横刀,守护在门前。田管家不敢逗留,直绕到后角门,逡巡一会,碰巧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乃是都府中一个管事先生名唤姚庆元的,田管家素来与之相熟,忙上前行礼道:“姚管事,多日不见!”
姚庆元定睛一瞧,便叉手道:“田管家怎的在这里?”
田管家忙道:“都府大门紧闭,我家使君不知消息,特遣我来探问。”他凑上前小声问道,“府里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形?到底是二公子来接位,还是副统领?”
姚庆元左右看看,小声道:“副统领还在和大夫人及两位公子争吵,几至拳脚相向,府中大小都是人心惶惶,莫知所以。你还是先回去罢,请使君不用担心过甚,这边迟早会有个结局。”
田管家惊骇道:“打起来了么,莫不会闹出人命来?再或引起城中纷乱,如何是好?”
“闹出人命也是他们自家事体,”姚庆元拈须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再说了,谁来接任都督职位,都不会动他这位太守老爷,放心且去。”
田管家将信将疑:“真的不会闹出大乱子?那些军士若是哗乱起来,如何制得住?”
“放心,放心,此事必有结局,不会闹出大乱,你只管去叫方使君安心等候消息便是。”
田管家无奈,只得拱手离去。姚庆元四下瞧瞧,又阖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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