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个屁,快点上!”仁丹胡好不耐烦。
“是,是。”他的“是”字未完,刀就劈向杨枫。“狂浪刀法”中的“助波推澜”,“推涛作浪”两招,,波方兴未艾,浪又狂起,声势赫人,威力惊人。
杨枫知道这是“狂浪刀法”十三刀中的二绝刀,这两招,只求守,不求攻,功在自保。
但他想求自保又岂是这两招所能保的?早在三年前,杨枫就破过这两刀,伊藤这两刀虽使得如白浪片片,密不透针,但比起那人的两刀来,功力还不知差了多少倍。
杨枫没有破伊藤这死爱面子的人的刀法,他不想令他太难看,不过在伊藤使出“狂波巨浪”这一杀招是,杨枫就再不留情,狠狠地“惩罚”了他一下,给他一个教训,不过还不是血的教训,所以伊藤也只好蹲在地上揉脚玩了。
刀柄撞在脚趾上也不是好玩的,不过还算杨枫留情,要是刀尖撞在脚趾上,不撞个血口子来,就算他脚硬。——硬得连刀都奈之不何。
伊藤的脚不怎么硬,嘴却很硬:“哎呦……真厉害,你刚用的什么怪招,不但破了我的刀法,还······还打伤了我。”
伊藤这人也真是,自己败了还不知是如何败的,正如自己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还不知她为何要跑,怎么跑的,你说他这人脑筋是不是有毛病?
不,一点毛病也没有,因为杨枫的手法太妙了,出其不意的夺过伊藤的刀,又掷在他的脚趾上,只不过这仅是眨眼间的事,伊藤怎么看得出来?
这正如他老婆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跟别的男人私奔了,毫无征兆,这叫他如何知道她要跑呢?
杨枫两手一摊,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怪了,刀明明在我手上的,怎么掉在我脚上了。”伊藤一百个不解,“难道是我没拿稳?”
——哈哈!这真是再天真不过的解释了。
两人过招,哪有连自己这件武器都拿不稳的?武器都拿不稳,还谈什么过招比武决斗?
“大概是的。”杨枫笑笑。
本田也笑笑,举杯,一脸得色:“师弟虽不愿让我喝这杯酒,但我还是要喝的。”
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大哥,这几人目无王法,欲对这个女孩无礼,应该如何处置他们?”季长青狠狠地瞪着仁丹胡,说。
“那位姑娘怎样了?”杨枫问畏缩在季长青怀里的姑娘。
“她没事,要是大哥迟来一步,她受辱了,这几人必死无疑!”季长青轻柔的拍着怀中的女孩,眼睛则狠狠的扫视了一下屋内的三个日本浪人。
那位仁丹胡的嚣张气焰竟被季长青灭了下去,垂下头不再言语,——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事,就放他们走。”杨枫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到这里来是为了查探军饷真相的,不想节外生枝。
“放他们走?让他们又去糟蹋姑娘?”季长青怎么也不会想到杨枫会放他们走,心中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放他们走,要是以后见到他们为非作歹,我就让他们变成‘没有’的人。”
这句话很起作用,仁丹胡竟不自觉的摸了一下那地方,他很怕没有,没有那个。
“快走!要不是大哥说放你,我现在就让你变成个‘没有’的人。”季长青的样子很吓人,“你信不信?”
仁丹胡接得很快:“是是,我信。”
“还不快滚,我看见你就生气。”
“是是。”仁丹胡一挥手,“还不快走,想挨揍吗?”自己先走了。
“回来!”季长青大喝。
仁丹胡木立不动。
“你连衣服也不要了?”
仁丹胡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穿衣服,拿过衣服就走,另两人也走得不慢。
直到这时,季长青怀里的姑娘才哭了起来,满腹冤屈全随泪水流了出来,显然她把季长青看成可以依靠托付的人。
女人在哭的时候,你千万别去“打扰”她,不然就是你招惹了她,她会哭得越发厉害,甚至哭得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了。
季长青和杨枫一句话也不说,任她去发泄,发泄完为止。
哪知这个女人居然有所不同,竟哭个没完,大有越发厉害之势。
杨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到了屋外。
屋外一片寂静,屋外的人早已走光,他们是来“看戏”的,“戏”已演完,理所当然的散场了。
苏雪也不见了,可能是回房休息去了吧。
杨枫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人生真如戏么?
——人世间的人们,你看我的戏,我看你的戏,自己充当导演又充当演员的没完没了的生、死戏。
屋内的女人也许因为杨枫的叹气摇头而觉察了自己的失态,停止了哭泣,转成抽噎。
她仰脸看着季长青,见他正关切的看着自己,粉脸为之一红,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胜娇羞,极有动人之处,竟令季长青为之一动。
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他十七岁出道,行走江湖七载有余。五年前在黄山山麓遇险,为杨枫所救,尔后占山为王,做上青云寨大寨主,如今二十有四,不但未成家室,连个中意的女人也未曾遇见。
前些日寨中兄弟捉了苏雪,逼她与自己成亲,哪知在新婚之际,她却逃了出来,也是极巧,竟遇见了多年未见的结拜大哥,他见大哥对苏雪似乎有意,苏雪对自己无情,于是死了这条心,闲得无聊,出外散心。
走到这里,见姑娘受辱,挺身而出,救了她,这短时间生死与共的相处,竟对她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感情。
但她呢?她时不时的偷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正当他神想之际,杨枫进了屋,身后还有一位年约六旬的长须老者,这老者一脸愁容,满眼无望之色。
他一进屋,痴痴的叫声:“香儿!”就呆立不动了。
季长青怀中的姑娘又扑到老者怀中,叫声“爹爹!”又痛哭起来,老者也不禁老泪纵横,呜呜出声,也许他俩真有苦不堪言的苦衷,隐痛,到这时才发泄出来。
杨枫季长青都默不作声,他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理解他俩的心情。
他们也有过这种心情,只不过他们是铮铮铁汉,“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忍下泪往肚里流。
——男儿不好当,铁汉不好做,连眼泪也不敢流。
还是老年人较有自制力,老者抹了一把浊泪,眨了眨昏花老眼,问:“香儿,你······没事吧?”
“爹,我没事。”香儿眼珠发红,看了一眼季长青,杨枫,“是这两位大哥及时救了我。”
“快,让爹爹拜谢两位恩人。”说完,携了香儿一起向季长青杨枫拜谢,看样子,他俩不跪在地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杨枫上前一步,托住老者:“老伯想折我的寿吗?”
季长青只好扶住香儿:“香妹不必如此。”
老者一改先时愁容,哈哈一笑:“香儿,既然是恩人如此拒绝,大恩不言谢,我们就免礼了吧。”
杨枫问:“老伯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唉!老朽也是刚在外听人议论才知道的,老朽到外访亲,不料小女遇见了那几个日本强盗,要不是两位恩人相救,不知会弄成什么局面。”老者说完,差点又流下泪来。
“爹,你怎么不请恩人坐呀?”香儿提醒道。
“哎,你看我,越来越糊涂了,快请坐。”老者一脸歉意,“香儿,快倒茶招呼恩人。”
四人各自落座,老者起身又道:“老朽尚未请教两位恩人尊姓大名。”
“在下杨隐。”杨枫知道自己真名传闻已久,况且军饷被盗又传言是他所为。这一带的人大多听闻过他的“大名”,为减少老者的猜疑,临时说了个虚名。
“在下季常庆。”季长青自知青云寨远近闻名,他的“大名”知道的人也不少,也说个假名。
老者手捋长须,反复念道:“杨隐,季常庆,杨隐,杨隐······”他似要把这二位恩人的大名刻在心上,永世不忘。
老者念着念着,突地“扑通”一声,竟跪倒在杨枫面前,说:“隐大侠,原来是你!是你呀!恕老夫眼拙,大侠莅临,老夫却茫然不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言辞恳切,满脸严肃真诚。
他这一突然举措,令季长青,香儿吃了一惊,杨枫更是大惊,脸色也变了不少。——究竟是什么事竟令他如此震惊?
杨枫两手一托,老者就已起身,再也跪不下去。
杨枫苦笑道:“老伯太客气了,在下不是什么大侠,也不是你的恩人,这位常庆兄才是你女儿的救命恩人,要谢就谢他吧,在下有事,先行告辞。”说告辞竟真的告辞。
季长青挽住了他,不明所以:“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走就走?”
“哎,兄弟,你在这儿陪他们坐坐,大哥我去去就来。”
“隐大侠,你不要走了,也不必再瞒老夫。”老者顿了一顿,又淌下泪来,“老夫一切都知道了。”
香儿问:“爹,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吧!”
季长青也说:“大哥,你们在演什么戏?小弟也糊涂了,你先坐下,讲清楚再走,小弟绝不怪你。”
做事一向果断的杨枫,此时却犹豫不决。
——什么事令他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犹豫归犹豫,杨枫还是被挽留下来。
老者这才潸潸然道出原委。
原来老者是河南郑县人氏,世代务农,赖几块薄土为生,但时常受黄河决堤之灾。
黄河堤坝年久失修,夏汛之际,堤坝被毁,洪水四溢,似野兽般吞食人畜,遍地哀鸿遍野。人们居无定所,四处颠沛流离,朝廷虽有救济,但一些救济粮款大多被地方官府中饱私囊,私吞盘剥,到农民手中已所剩无几。
五年前,黄河决堤,一时受灾人民不计其数,这老者一带的百姓望着茫茫黄河水,目中尽是绝望之色。这时却传来通知人们到县城去领取救灾衣物粮款的消息。人们自是欣喜异常,但也是奇怪,一向吃活物不拔毛不眨眼的县太爷也会发起善心来了?
到了县城才知道,原来是一位不愿透露真名,自称“隐者”的大侠捐了十万两白银赈灾。
侥幸活下来的受灾人民,心中深深印上“隐大侠”这一大名。“隐大侠”这名号在人们之中也就不胫而走,几乎到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地步。
两年前,黄河再次发洪水决堤,受灾面积更大,受灾人数更多,四处凄凉,全无生气。正当人们绝望时,“隐大侠”再次出现,捐银二十万辆救济灾民。
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隐大侠”,这次却被人看见,并得知他姓杨,于是人们便传扬着“隐大侠杨隐”这一大名。
今年黄河再次发大水,洪水四处肆虐。
洪水初来时,卷走了香儿的母亲,一家人顿时处在悲痛与绝望的夹缝中。
涨洪的第二天,香儿的哥哥,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为救隔壁盛大嫂留下来的唯一亲人——她的儿子,又被无情的大水卷进漩涡,带进了地狱。
——洪水就是那么无情,它连龙王庙都会冲走,其他的东西,它还会顾忌吗?
香儿的父亲傅进,接连的丧妻殁子,悲痛欲绝,若不是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他也会一死了之,去寻妻觅子。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携女背井离乡,四处逃荒。
乞讨般的日子,受尽白眼唾弃。
一路飘零,竟遇见了救过自家三次的大恩人隐大侠杨隐,你说,这怎不叫他悲喜交加,失声痛哭?
傅香儿也是失声痛哭,屋内除了哭声,再无其它声响。
季长青除了同情这父女俩的悲惨遭遇外,也深深的理解了杨枫,他明白杨枫为什么死死不承认自己是隐大侠了。
有谁会相信一个声名狼藉的大盗,会捐一大笔银子去赈灾?
强盗就是强盗,除了盗人家的财物抢别人的东西外,别的事什么都不会做。
神捕捕盗贼是天经地义的是,神捕捕住了或是毙了强盗,人们会拍手称好;强盗击毙了神捕,人们会群起而攻之,没有人会怜悯他,相反却唾弃他,谁叫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强盗呢?
一个大名鼎鼎的大盗如果说他捐了十万两白银赈灾,人们会觉得这像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妓女说她还是一个处女那样可笑。
季长青能明白这些,因为他也是个强盗。
——只有同类的人,相互之间才会了解得更深些。强盗更了解强盗,正如妓女更了解妓女。
同时,季长青又深深的佩服自己的这位结拜大哥了,做好事不留名,不宣扬,这比真正的大侠更加值得钦佩!
杨枫大惊之下,却又冷静起来,他苦笑连连,什么话也没说,他无话可说。
这一直是他心中的秘密,一个痛苦的秘密,他一直将它隐藏得很深很深,甚至比他身上最丑陋的那块伤疤还要隐藏得深。
他久已决定不向任何人说,哪怕是最知心的朋友,最心爱的女人,都一样。
他把这份痛苦而又令他欣慰的秘密隐藏在内心深处,带进棺材。这就像一个遭人奸污的少女,既不敢向父母述说,也不敢向最知心的朋友吐露,只有在夜深人静只身独处时,独自垂泪,连声音都不敢哭出。
但他的这份秘密还是被发掘出来,这就是造化弄人,命运作怪么?
但他的这份秘密又一直令他心安,甚至沾沾自喜。
一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突然做了一件有口皆碑的大好事,心里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觉,并且这种感觉一直相伴,直到永远。
杨枫就是如此,但他此时的感觉如何呢?
他除了摇头叹息还是摇头叹息,却多了份兴奋感。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的赈灾竟令人们永久不忘,就像别人不会忘记他是大盗一样。
杨枫还是很坦然。
不管世人怎样看待他,——说他是无恶不作的大强盗也好,说他是劫富济贫的“隐大侠”也好,杨枫还是杨枫。
“只要自己做的事无愧于心就行,不管见不见得起天,对不对得住人。”
正如老车夫说的一样:你做的事只要你认为值得,无愧于心,就不必在乎别人如何看你。你做的某些事,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应该继续做下去。
这个问题直到杨枫与季长青赶往方督军的军部途中才想清,其时已是第三日的深夜子时左右了。
“我杨枫还是杨枫,现在就去调查谁在陷害我,洗刷清白。”
想到这里,杨枫的腰不禁挺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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