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岂不闻，逢林莫入？我看这林地深密，其中足能藏得数千人马。万一敌军在其中弄什么玄虚，我军铁骑在那处难以发挥，反而为人所趁。这是救援燕京的关键一战，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所以……”

乌里单刀连忙问道：“四太子可有妙策？”

金兀术在马上挺身，看看周围地形。这林地在坞壁南面三四里处，坞壁和林地之间有大道通过，林地西面和坞壁北面都是土岗、丘陵。己方骑队长驱而来，正被土岗、丘陵所掩，故而敌军不知。

他扬鞭指道：“我军就在这处土岗后停步。你领五十骑，多携旗帜，马尾后绑上树枝，从南面包抄过去，大张旗鼓示以威吓。我料敌军猝不及防，必不敢接战，而会从北面出林，沿着大路撤退。到时候，我们以铁骑并力急攻，尽数将他们宰了。”

乌里单刀点了五十轻骑，每人都携带两面旗帜，往土岗背后去，打算远远地绕行到林地后头。

良乡周边的地势总体来说甚是平坦，除了连绵土岗以外，还有些干涸的旧河道或者自然堤之类。这条土岗后头便是条旧河道，地面的土质干得像石头，只有些杂树野草顽强地在此生根。

乌里单刀等人便是沿着这条河道往南，因为河道蜿蜒，他们的身影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须臾之后，后队骑兵皆至。按照金兀术的吩咐，各自埋伏停当，只派出猛克以上头领攀到土岗顶端，眺望敌军动静。

等了片刻，林地南面竟无动静。

怎么还没动静？

金兀术等了片刻，不禁有些急躁。他将缳首刀解下，横放在面前，反复地握紧放开。

另一名副将韩常精骑射，能挽三石硬弓，射必入铁。父亲在辽国为统军。年轻时随父韩庆和降金，率辽东汉儿军屡立战功，每战必为前锋。

此番见状，急忙劝道：“四太子适才用兵，正所谓疑以叩实，察而后动，深合兵法。就算是圣上亲来，也必定赞叹。”

金兀术闻之欣喜，嘴上谦逊道：“兵者，诡道也。此等小术偶尔用来，或有奇效。”

就在这时，林地南面轰然喧闹，喊杀之声回荡不绝，还有层层叠叠的土灰漫卷起来，金兀术隔着密集的树梢都能看到。

“好，乌里单刀到了！”金兀术一拍手，返身低喝道：“众将士，准备起来！”

土岗后方的甲士们在从骑帮助下纷纷上马。轻骑当中，有不少辽人、党项人，他们喃喃地念叨着听不懂的言语，有的拿出弯刀、短斧，有的拿出套索，一圈圈松松地绕在胳臂上。

再过半刻钟，密林间的敌军果然被南面声势所惊动，呼啦啦地从林地间跑了出来。这队伍可松散到家了，便如一窝蜂也似，一个个只顾狂奔，简直不像是军队，而像是逃亡的屯田民。

队伍当中，另有数十名队列较严整者，簇拥着几名骑将，提枪策马，匆匆而行。一边走着，那几员将似乎还呼喝着重整部伍。

金兀术不禁失笑：“这便是叔父所说的，善战剽悍之敌？”

他缓缓掣刀在手，回顾身后众将士：“汉人，猪狗之辈罢了，他们窃据中原，自以为强盛，骄横一致如此……你们看，彼辈领着这种犬彘样的杂兵，也敢来滋扰燕京！”

几名女真猛克看了也冷笑，都道：“诚如四太子所言，他们简直是来送死的。”

当下个个都欲出战。

金兀术道：“不必着急。这会儿冲杀出去，若他们逃回林地里，反显得我们除恶不尽。等他们再出来些，待靠近了坞壁时，正好铁骑驰突，杀个痛快！”

身后的扈从们这时候已牵了马来。

金兀术离开土岗顶端，返身回去乘马，只对韩常和另几名部属道：“你们盯着，等他们靠近到坞壁……嗯，差不多抵达那处多有荆棘的缓坡处，就告诉我！”

韩常点了点头，继续盯着那队乱兵。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道：“就是这等兵马，杀得宋人丢盔卸甲？夺了汴京？杀了银术可，杀了完颜宗望？有些荒唐啊！”

周边数人都在屏息计算敌军与缓坡的距离，一时没人理他。

韩常又喃喃自语道：“这些明人攻打坞壁，怎会不知提防远近，竟使我们数百骑掩至近处？”

他想了想，实在觉得有些可疑。

若能在来一场大胜，自然是美事，但若己方行动俱为敌兵所算，只怕……

他背过身，沿着土岗的斜背一溜滑下去，口中道：“四太子，且等一等……”

然而此时，土岗上头几名小校都叫：“四太子，敌军已经尽数离了林地，我军可以行动了！”

韩常连忙道：“且慢！且慢！”

金兀术哪里顾得上他？他猛地一抖缰绳，纵马越过土岗，直冲了出去；口中还大声呼喝道：“金国四太子金兀术在此！汉儿，跪地投降，饶你不死！”

部属们齐齐冲锋，并随着金兀术一起高呼道：“跪地投降，饶你不死！”

金兀术在使用骑兵方面，颇有经验，又多向军中宿将讨教。用兵堪称有板有眼，无论行军、打仗，都深得其中三昧。

他更知道当下的局面，乃是以快打慢，以骑克步，以精锐破乌合。故而数百轻重骑兵并未组成密集的锋矢阵型，而是张开两翼，以一个宽达数十丈的巨大正面迎敌。

如此一来，数百骑的声威几如千骑、万骑，又好似深海怒涛从堤坝倒卷上来，似有崩云裂岸之势。

似此雄兵，眼前区区汉人，如何能挡？

这个念头转过，他才忽然注意到，原来此前狂奔乱跑的敌军忽然遭到敌袭，却毫无慌乱之态。就在金兀术率部急速接近的短时间内，他们的队伍已从松散到紧密，千余人的队列猛然收缩到极小范围！

金兀术的心头却猛然大跳起来。

他们为何不慌？他们又为何不逃跑？

骑队奔走何等迅速，金兀术心中一闪念，战马便奔驰百步，距离敌军的队列愈发近了。

却见队列中那名提枪的将军叱喝数声，外围士卒齐步向外，双脚一前一后站稳，轰然举盾。而在内侧的士卒纷纷举起弓弩。

此时阳光灿烂，可阳光照在数百枚锐利的箭簇上，散发出的却是森寒的光！

竟有这许多的弓弩？这必是预先布置好的。

敌军就等着以强弓硬弩来反制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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