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汽车的轮胎的碾过道路上的积水,在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响的时候,拐进了花园大道的一座住宅之中。
没有等管家替他拉开车门,克雷蒙就跳下了车,站在雨中,打量着这套好像从格雷厄姆·格林的书上或者《四海兄弟3》这种游戏中掉落的老派建筑。
即使他已经在这里生活过了一段时间,克雷蒙还是对斯坦家气派的老宅饶有兴趣。
和那些大贵族在郊外动辄数千亩的世袭庄园不同,这间位于市中心的房舍占地面积并不大,看上去却五脏俱全。
三层高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种满郁金香的花园,一条有着蓝花玻璃拱顶、水晶玻璃和十二根爱奥尼式样的红云斑石支撑的长廊,一直延伸到门口。
当年他爷爷十分心痛的花了很大一笔钱,才咬牙狠心从一个破产子爵手中买下了这套房子。
这笔投资很明智。
如今这套位于市中心花园大道的体面屋子,已经成为了斯坦家族最主要的门面之一。
男爵是世袭贵族的最底层,在乡下农夫面前或许还是唬人的贵族老爷。但在帝国的艺术之都维也纳,有男爵封号的绅士一抓一大把,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爵位。
可能和市议员与法官住在同一条街上,却是财力的证明,说出去也是相当有面子的事情。
至少克雷蒙发现他的伯伯每次和邻居们打招呼的时候,那张古板的方脸盘都显得面色格外红润。
“亲爱的,你们回来了。”
长廊朦朦胧胧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看到对方的瞬间,克雷蒙的眼睛立刻像猫一样警惕的眯了起来。
那个穿着深色百褶裙,身材娇小,举止高雅的妇人越过克雷蒙,亲吻了一下伯伯的脸颊。
然后转过头,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落在了克雷蒙的身上。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为你父亲的不幸遭遇感到伤心。”
她从一边自己的贴身女仆手上接过雨伞,爱怜的拉起克雷蒙的手向着长廊里走去,神情和语态就像是在抚摸那只她所养的金丝猫。
毫无疑问,能够以这样的姿态对待他们的只能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伯伯的妻子,斯坦男爵夫人。
“晚上好,婶婶,我以为您去海边度假了。”克雷蒙轻声问候。
他一边在脸上尽力保持礼貌的微笑,一边努力让自己不挣脱对方的手。
“你伯伯没和你说么,我刚刚得知你父亲的事情,就立刻取消了假期,坐火车返回了维也纳。”
婶婶停下脚步,低头,直视着侄子。
克雷蒙觉得对方为了做出俯视这个体现出长辈威严的动作好像凭空高了半寸。
对方百褶裙下的脚尖一定垫的很辛苦?
他在心里恶毒的想。
“听说你已经决定要去军营了,我真是太为你骄傲了,我的侄子。斯坦家的男子汉。”婶婶眼神是如此的真诚,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我保证,你的父亲母亲要是能亲眼看到他们的儿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定会高兴的发疯。”
男爵夫人嘴上挂慈祥的笑容,想要去亲吻克雷蒙的额头。
克雷蒙却从婶婶的手中抽出了手指,后退两步,侧头避开了对方了对方的嘴唇。
“婶婶,有些话我觉得应该说清楚。”
“怎么了,克雷蒙?”婶婶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我不去军队。”克雷蒙盯着对方泛红的眼眶和足以让人动容的充满母性的眼神,一字一顿的说:“更不会去做线列步兵。”
这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克雷蒙认真的警告自己。
婶婶是一个真正的贵族小姐。
人们说,培养一个真正的贵族,需要三代人的积累。
斯坦家族从爷爷那一辈才算真正的发家,如今还只是积累期的暴发户,但婶婶不同。她虽然也是男爵家的小姐,但她的父亲,爷爷,太爷爷……太太太爷爷全是男爵。
贵族那一套虚伪的东西已经完全浸入了她的灵魂。
朋友,不要被小说和电影里绅士小姐们身上的楚楚衣冠给骗了,每一个贵族夫人都是美杜莎和白雪公主里的后妈的混合体。
她们是狼一样凶狠的财富猎人,鬣狗般残暴的阴谋家。
只要有必要,她们可以一边嘴里说着让对方心都融化的甜言蜜语,一边毫不留情的把獠牙榨进目标的脖颈。
无论目标是丈夫养在外面的情人,还是想要分走家产的侄子,都一视同仁。
如果你不够聪明,谈笑风声间就会被这些贵族动人笑容背后隐藏的诅咒化作冰冷的石像。
慈祥的婶婶远远比看起来市侩的伯伯更可怕。
克雷蒙甚至觉得,把自己送到军队去送死阴毒的提议根本就是眼前这个温柔和蔼的女人提出来的建议。
“怎么会这样?你伯伯一直希望你能和你表哥一样去军队闯荡出一番事业。”
斯坦夫人脸上看向自己的丈夫,她的脸上还是挂着那种从小就被训练出来的每一丝弧度都足够精确的完美笑容,但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寒冰。
“他……他……”
身材高大的伯伯竟然在自己妻子逼视的目光下完全说不出来话。
“可是我自己不想去。”
克雷蒙面无表情的接口:“我要去读大学,和我父亲一样。我想这才是他的期望,或许去读法学院或医学院,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学者。当然,帝国官员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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