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勉之十分讨厌南山上的这个亭子。沈安安每次过来这个亭子,一待就是大半天,而且只有哑男能跟着她。
当下,他被陆宕呵斥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上山了。春寒料峭,林中湿气又重,他实在无法理解,沈安安为什么不待在亭子里,却坐在露天的案几旁边。
他示意陆宕放他过去,陆宕却摇摇头,坚定地拒绝:“二当家吩咐,谁都不许打扰她。”
“让他过来吧。”沈安安已然看到陆勉之。待到陆勉之走近,她在自己对面的位置放上干净的杯盏,倒一杯清茶。
陆勉之受宠若惊,盘腿坐到垫子上,拿起微微烫手的杯子。
沈安安说道:“我中午去看阿哥,他精神不太好。等他精神好些,他会写信回复葛世子。你急着找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陆勉之不答反问:“你不觉得,山寨应该把朝廷的态度告诉大家吗?”
“说,自然要说的。”沈安安为陆勉之倒茶,抬起眼睑看他,“但是我们怎么说,说哪些,才不至于让村民们胡思乱想,这是一个问题。说白了,谈判、协商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你进我退的过程。我们如何应对诏安军,也是一样的道理。大家团结一心,是我们的筹码之一,我们不能被诏安军的一封信就夺去这个筹码。”她叹息,“任何事,如果我们手上没有足够的筹码,就只能任人宰割。”
陆勉之皱眉:“这是大当家说的把?”
沈安安微微一愣,点头:“是吧,就当是吧。”
“难怪。”陆勉之认真想了想她刚才的话,问道,“大当家的意思,这一封诏安文书,是为了扰乱我们的人心?”
“差不多。”沈安安点头,倾身拍了拍陆勉之的肩膀,“阿哥觉得,如何安抚村民,激励村民,由你来做最为稳妥,所以应该由你去告诉大伙儿……”
“不行,不行,我做不了。”
沈安安诘问:“阿哥咳得厉害,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能够坐起身。这种时候,你不愿意接手,难道让我去应付那帮老头子?”
陆勉之心生愧疚。突然,他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说:“我们一向不和,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不是你说的吗?不管我们的立场、观点多么背道而驰,做事都必须公平公正。”
陆勉之无言以对,这话确实是他对沈安安说的。
两人在山脊上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陆勉之就为自己“赢回”了满满一张纸的工作计划。直至他回到桃夭居的花厅,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找沈安安理论的,要求她承诺以后不再偷偷离开山寨,结果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入夜,沈安安坐在床沿,看着哑男从柜子里搬出棉被,准备在屋子里打地铺。她问哑男:“你知道女驸马的故事吗?”
哑男朝沈安安看去。她为了避免说话成习惯之后,在外人面前不小心露馅,所以她能够不开口,尽量不说话。
沈安安追问:“既然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睡呢?”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把被子放回柜子里,“你每晚铺床,早上再收拾,也太麻烦了,而且很容易被胭脂他们发现。”
哑男有些局促。她在军营里面和男人一起睡过大通铺,但她从来没有和女人睡同一张床。
沈安安也有些不适应,但是她们之中,总得有人打破这个僵局,不能让哑男一直打地铺。她絮絮叨叨解释:“女驸马就是讲一个女子考取了状元,迎娶公主之后,两人假凤虚凰过日子。”她突然话锋一转,“哑男,你觉得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哑男掰着手指历数:“人,兵器,粮草。”
沈安安沉吟:“粮草,粮草,若是认真计较,粮草和银子是不一样的。”
哑男侧目。
沈安安解释:“下午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吩咐肖伍赶去了培元镇,调查秦毅卖身的戏班是什么来历。”
哑男联系沈安安之前的话,紧张地问:“你怀疑,有人在搜集兵器和金银,金银是用来购买粮草的?”她惊问,“有人要造反?”她摇头,“不可能,太难了,不可能成功的。”
大景朝定都之后,皇帝对百姓一直使用怀柔政策。普通百姓可不管国号是大梁、大周,还是大景,也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想有饭吃,有房住。说白了,如果有人想要造反,想要称帝,此时已经缺少群众基础。
沈安安点头:“我和你想得一样,但是——”
她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羊皮地图,图上是桃花寨和附近山寨的地形图,说道,“如果有人把所有的寨子都占了,他有能力造反吗?”
哑男沉吟半晌,摇摇头,“我们寨子人多,但是这里多数是妇孺孩童,大部分人不适合打仗。其他寨子虽然男子多,但他们规模小,战斗力基本和黑风寨差不多。诏安军只出了一小队精锐,就把黑风寨首领都斩首了。再说,山寨的男丁毕竟不是受过训练的士兵,他们不是朝廷正规军的对手。”
总而言之,哑男的话只有一个主旨:即便所有的寨子都联合起来,也不是诏安军的对手。
沈安安没有反驳,转而问道:“哑男,五年前,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江边,桃花寨会如何?”
“你的意思……”哑男面色凝重。有些事,她认为那是异想天开,绝没有成功的机会,但架不住有人认为,他会成功。只要他认为自己会成功,那么他就会去做。
沈安安又道:“人人都知道,诏安军不可能长期驻扎在培元镇。他只需要暂时蛰伏,等诏安军离开,他就能占山为王。”
哑男脱口而出:“之前呢?启封城之战已经结束五年了,之前他为什么不把所有的山寨都占了?”
沈安安摇头:“五年前,他没能占下我们的寨子,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把其他山寨都占了呢?”
哑男惊愕,但她立马想到,沈安安坚持去诏安军的军营门口看一眼黑风寨首领的首级。她想要确认,诏安军剿灭的,是不是原来的黑风寨。
可惜,她们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
沈安安叹息:“他动不了我,因为你寸步不离守着我,因为吕蒙牢牢掌握着山寨的兵力。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就死了;如果没有吕蒙,你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说话。因为他掌控不了这片山头最大的山寨,所以他一直蛰伏着,隐忍着。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等来了诏安军。”
“我们可以等,等诏安军把其他的山寨都剿灭。”
沈安安摇头:“不行的,我们必须斩草除根,把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否则即便他永远不可能成功,在他走向失败的过程中,他会让无数的普通百姓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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