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安安一口一声“阿嫂”叫得十分顺溜,事实上她比柳烟青年长两岁。她还记得,小的时候,柳烟青总喜欢追着她喊“沈家姐姐”。一转眼,她接管了山寨的铁匠铺,整个人一下子沉稳了不少。
这几年,从农具到兵器,凡举铁器都是柳烟青带着村民一起打造。寨子外面经历了百余年的战乱,铁器十分珍贵。柳烟青最擅长“好铁用在刀刃上”,设计并打造了不少新型农具和兵器。
当下,柳烟青听到沈安安说,希望她改良弓弩,用来吓唬葛云朝,她急忙劝阻她:“安安,葛云朝是镇国公世子,从小生活在军营中,他不可能被一柄弓弩吓到,反而是我们,很可能激怒他。”
“我知道的。”沈安安感受到柳烟青的情真意切。她示意沈忠稍等,握着柳烟青的手说,“阿嫂,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如果赵沛和葛云朝觉得,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扫平桃花寨,那么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我把卫所的士兵扣在山寨,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让他们帮忙挖水渠。我想让葛云朝知道,我轻而易举就能俘虏卫所的士兵,诏安军或许可以扫平桃花寨,但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柳烟青看到沈安安眼神坚定,没再劝说。她扫了几眼图纸,承诺三天后让沈安安试箭,随即拿着图纸回柳家铁匠铺了。
沈安安目送她离开,招呼沈忠进屋,问道:“王禄年在大门口吗?”
沈忠表情一窒,说了一个“在”字。他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二当家怀疑,是王禄年毒死王瑞?”
沈安安拿出名单,反问沈忠:“你觉得是谁,又能拿到毒药,又能让王瑞心甘情愿吃下去,并且在临死前都没有透露半句?”
沈忠的目光一一掠过纸上的名字,情不自禁摇摇头。先不说其他的,光就王瑞这个人,贪财好色,贪生怕死,从他毒发倒地,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有足够的时间指认凶手,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纸上这些人,要么是给王瑞送饭的,要么是王大全派去问话的,他们并没有杀人灭口的动机。最重要的事,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转念间,沈忠惊呼:“他们之中,有孙瘸子收买的细作!”
沈安安失笑,就连哑男也跟着笑了起来。
沈忠一下子涨红了脸,低着头说:“只有这种可能性了。寨子里虽然经常有鸡鸣狗盗,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但是杀人——”他戛然而止。大当家的家人就是被凶徒杀害的,他怎么能说,寨子里没有杀人事件呢?
沈安安和哑男同时沉默了。
半晌,沈安安高声说:“去看看那个王禄年怎么回事,就知道了。”她戴上面纱,率先往外走。
桃夭居门口,村民们群情激愤,叫嚷着他们必须面对沈昭。
陆勉之站在门槛上,张开双臂挡住门口,高声说:“大当家从来没有说过,要赶大家走……”
“大当家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大当家知道,我们早就没了家乡,这是要逼死我们……”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从昨天到今天,他们愤怒、生气、恐惧,但更多的是怨恨。外面确实不打仗了,可是外面有多少土匪,大当家不知道吗?他们几代人都在寨子里勤勤恳恳地干活,不就是图个温饱吗?大当家怎么能赶他们走!
此时此刻,他们完全忘了,是他们口口声声,如果山寨不愿意接受朝廷的诏安,他们宁愿回家乡种地。回到家乡,他们至少是“良民”,不是时不时就被官府围剿的山匪。
很多时候,唯有剥开美丽的糖衣,人们才能放弃幻想,直面现实。
陆勉之眼见村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焦急地大喊:“你们堵在这里也没有用啊!”
柳彦行挤入人群,对着陆勉之颔首,转身示意大伙儿安静。他穿着白色围兜,一看就是从静室赶过来的。
人群自发地安静下来。
柳彦行如同往常一般不紧不慢,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解释:“大家误会大当家了。大当家的意思,大伙儿如果想要离开山寨……”
王禄年站在人群中,高声驳斥柳彦行:“柳大夫,你也不用绕弯子,欺负大伙儿没读过书。我就问你一句话……”
“为什么要问柳当家,不是应该问我吗?”沈安安走向大门。
哑男快走几步,推开挡在门口的陆勉之,用身体挡住柳彦行,护着沈安安走出大门。
沈安安似笑非笑看着王禄年:“你叫王禄年吧,十八岁进山,当时受了重伤,被采买的人救了回来,伤愈之后自愿留在山中。你现年三十六岁,无妻无子,帮着王家做零活为生。按理说,你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你不是应该很高兴,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陆勉之和柳彦行惊讶地看向沈安安。陆勉之负责登记村民的纳粮信息,他自认对所有的村民都很了解,但他仅仅知道,此人名叫王禄年,有些小聪明,但为人好吃懒做,整天跟着王瑞混日子。
王禄年走出人群,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安安,点头说道:“没错,我进山的时间不久,没有大伙儿对山寨的感情深,但是我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
他才说了半句,哑男和柳彦行同时上前,一左一右护着沈安安。他们都看出来了,王禄年恐怕不是他们平时认识的王禄年。
王禄年看了看他们,冷笑两声。
沈安安绕过哑男,上前两步,对着王禄年说:“怎么,我才说了一句,你就不装了?”
“装?我装什么了?”王禄年环顾四周的村民,“大当家和二当家不就是担心,朝廷治罪于他们,想拉着大伙儿一块死嘛。”
陆勉之一把抓住王禄年的胳膊,试图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沈安安拉住陆勉之:“让他说。”她轻蔑地斜睨王禄年,“他不就是想说,我和阿哥住着桃夭居的大房子,大伙儿却只能住在茅草屋,木板房嘛。”她转身注视王禄年,乌黑的眼眸犹如两颗猫眼石,泛着黑色的光芒。
王禄年下意识觉得危险,双脚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怀疑,沈安安平日的娇蛮任性都是装的。他很想看一看她的表情,可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看不清她。
他避开她的目光,高声说:“你一没种过地,二没打过猎,三没盖过房子,你却住着整个山寨最好宽敞,最豪华的屋子,吃着最新鲜的菜。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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