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或许也是想到了这些,就连进来的步子也慢了许多。众人只以为贾母是太过劳累的缘故,只亦步亦趋地跟在贾母的身后,谁又能明白贾母心中的落寞来。
两旁的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的手笔,足以见得当年荣宁二公的影响力,只可惜如今的贾家又有哪个男儿能当得上这般的说辞呢?
这样的牌匾挂在这里,何尝又不是一种讽刺呢?
贾环低着头,无声地嘲笑着。
进入院中,白石铺造而成甬路,两边皆栽种着苍松翠柏。
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
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此乃先皇御笔。
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先皇者,永盛帝也,这位虽在位时间不久,但却是与着荣宁二公关系最为深厚的,毕竟当年太宗为将时,曾与荣宁二公一起共事过,自然亲密至极。
贾环看着这一切在提醒着贾家先祖荣耀的事物,心中只觉得讽刺,沾沾自喜的国公后人,如今又有谁能够真的承受起这般的荣耀来?
无人的悲凉、年祭的喜庆。两者的对比如此剐骨,却无一男儿觉得疼痛。
贾环举目望去,只觉得如今站在他身边的贾家众男儿,更似“行尸走肉”,满堂皆坐尽枯骨,怎继先祖荣光日?
此时队伍已到了五间正殿,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
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
贾府人陆续进入,分着昭穆排班立定:
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贾瑛】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
有青衣乐奏,待贾敬三献爵,三拜九叩毕,再焚帛奠酒,这礼才结束,青衣乐师停了音乐,退出了祠堂。
贾家众人此时围随着贾母至宁国公府的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
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
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
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
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
贾蓉是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
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
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
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
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
此时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尽皆是人。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摇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这些热闹对着贾环来说不过是个看头罢了,他这般的身份连着祭祀的先祖边际都是摸不到的,不过这一路下来,贾环只觉得讽刺罢了,贾家已经败落了,虽未后世那般的败落,但颓势已经显现了,这也象征着贾家的政治资源正在流逝……
夜里,宴席大摆开来,廊上的宫灯尽皆燃了起来,恍如白昼,贾环估计着这一晚上点灯花着的油耗,堪比一小康之家的近乎一年的用度了吧。
贾环进入内间,自有小丫鬟打着帘子。
此时,林黛玉和贾宝玉,贾母的两个“心肝玉儿”正待在贾母的身边,逗哄着贾母开心呢。
另一旁,王熙凤接话打趣着,直把三春笑的眼角沁着泪花,用着帕子捂着嘴角来,就连李纨这般整日里眉头紧皱的,也在凤辣子的这番唱念做打之下舒展开眉眼起来,小贾兰更是笑得眼睛眯得似乎不见了一般。
贾环进来时,打帘的声响虽小,但新进来一人,难保着内间里的人不会看过去,换作原主难免这时候会上不得台面的“猥琐”些,但如今身体的内里换了个芯子来。
“给老祖宗请安。”
一句话,倒是说的落落大方,一身的规矩也是没有半分出错的。
一时之间,内间众人的心思不一而足。
林黛玉眉眼清扫着,虽脸上未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却念叨着“似乎环哥儿有些不一样了。”
贾宝玉看到贾环这般,眉眼也自带了笑意,这般的环哥儿,才合了他的胃口来,不猥琐的环哥儿,才对得起上天赐予他的那副好皮囊来。
王夫人虽没有说什么,眼睛下垂,似乎心中只有着手中转动的佛珠,不过是转动的速度越发的快了起来,心里念着的是哪门子经文,却是不知道了。
贾环自然明白,他的这番表现有些扎眼了些,但这是他贾环最好的转变时机。
他要读书和上进,自然在形象上也不能短缺了些,正好趁着生病这一机会,逐渐改变着自己的形象,至于王夫人,就算是看不惯他这样的庶子,可对于如今对着她宝贝蛋子的贾环,也没有什么动作。
当然,以后贾环也不会给她机会的,赵姨娘是个聪明的,能在王夫人手底下生出个一男一女的女子,又怎么会那般轻巧被人抓了痛脚,更何况贾政最是护着的就是赵姨娘了。
“这是环哥儿?”
贾母坐在上首,她的年岁上来了,就连眼神也不大利索了,忙让着鸳鸯去取搁置在架子上的玳瑁眼镜来,微微地探着头,向下端仔细地瞅着去。
这一看只觉得贾环倒是与记忆里的那个小孩子有了些许不同。
她是勋贵家族出来的,幼时还总是有着战事起来,加上神武、永盛这两位皇帝,哪个都是想着成为“天朝上国”的,自然不同于此时经历太上皇帝年间养出来的女儿家那般,有着爽利,自然也有着自己的眼力见。
否则,荣国公夫人这位置,她又怎么能坐的下呢。
众人只觉得贾环变得不一样,但说不清楚,唯着这贾母倒是看出了些。
环哥儿的精神气不同了,若说之前是畏首畏尾的“小冻猫”,那么如今更像当年她随军到塞外时,看得那关外的绿柳,没得关内的柔情,自有着一股韧劲来在内里。
看来一番大病,倒是让贾环这般小小的人儿,吃了不知几多的苦头了。这般想着眼睛里的慈乐和怜悯的意味更重了些。
还是凤辣子站了出来,打破了场上的僵局,使得宴会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贾环眼神闪烁着,只是不知道如今浸在热闹中的人,知不知晓着内里的落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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