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鉴,我怎么可能授意百官上疏,”李默擦了擦脸上的汗,道:“他们都是看不惯东厂横行,自发上疏的啊。”
“我知道大人你舒张言路,想要将被严嵩遏制了十余年的言路放开,”陈惇道:“可是这就像是开闸放水,洪水一旦没有阻拦,肆无忌惮,顷刻便造成了滔天巨祸!难道这种言路大开,肆无忌惮,交章攻讦的情形是一件好事?”
见李默若有所思,陈惇道:“大人既然放开了言路,造成了恶果,如今就请收缩言路,弥补错处吧。”
“说的轻松,”李默道:“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了。”
他这话说的不错,打开言路容易,遏制言路就难,因为你如果不想按他们说的话做的话,只能用武力压迫,这就逼得李默站在了皇帝一边,被百官所恶,和严嵩没什么区别了。
“能收能放,是宰相的能力,也是宰相的权力。”陈惇道:“大人手握铨选大权,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李默露出愤怒之色:“你让我罢免那些上书直言的忠臣们?”
“大人又不记得了,上疏最积极的那几个人,正是京察中本该罢免的人啊。”陈惇提醒道:“罢免他们,本就是因为他们考核不过,而又震慑了言路,让他们不敢再上疏。如此皇上那里有了交代,言路又得到了约束,一举二得。”
李默点了点头,却又双目一瞪:“你个小奸臣!这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圣旨呢?”
又被骂了小奸臣,陈惇郁卒道:“学生要不说圣旨,还进的来这门吗?”
李默像挥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语调严厉道:“本官实在看不出你何德何能,能连中连捷,但你小子心术不正,歪心思太多,弄权施诈,若是将来胆敢误国误民,我便第一个将你正法了!”
陈惇那叫一个郁闷,“翰林院也在吏部管辖范围内,我就在大人眼皮底下,还怎么弄权施诈?”
“你知道就好。”李默道。
李尚书自然不会在他个小人物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又教训了他两句,便要让他赶紧离开,别在他面前碍眼。
陈惇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走,又转过头道:“大人,你要尽快整治言路陛下对言官一向感官不好,如果你收拾不住,他很可能就会重新启用严党,压制言论。”
陈惇出了衙门上了车。马车沿着御道行了盏茶工夫,便径入鼓楼胡同,又走了一段路,才稳稳停住。
再次看到高拱那张赤橙黄绿的大花脸,陈惇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高学士,委屈你了。”陈惇忍俊不禁道:“不过你相信李先生的医术,绝不会在你脸上留疤的。”
高拱脸上的癞疮又痛又痒,李时珍为防止他去抓,竟然给他的双手带上了两只手套。
李时珍看他这张脸,心里觉得爽快得很,“他这张脸留疤一点也不违和,活脱脱海捕文书上江湖大盗的模样嘛。”
高拱忍了忍,道:“不跟你计较。”
高拱不计较的原因很简单,在这件事情上,李时珍的功劳最大。
当高拱知道了陈洪想要用他来倾危裕王的时候,他怒发冲冠,当即就要上疏自辩,被陈惇拦下了。因为皇帝不可能听的进去任何辩解的话,如果想要挫败陈洪的阴谋,就必须抵死不认。
陈惇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如果高拱染病在床,陈洪的指认就落空了,但要凭空造出这个证据何其难也,幸亏有妙手医生李时珍扭转乾坤。
他有癞疮病人剥落的疮痂,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古怪的癖好,而是因为在一本医书上提到,吃下癞疮病人落下的疮痂,则永远不会患癞子,李时珍是用于正常的医疗研究。
在得知消息的当天晚上,李时珍就将疮痂研磨成粉末,吹入了高拱的鼻子中,第二天高拱就出现了高热迹象,下午就开始出水泡黄癣,第三天的时候这些脓疮已经肿地不能看了。
在李时珍、高拱和陈惇合力辩驳下,皇帝终于相信了他们,而狠狠收拾了陈洪。
“梦龙,”高拱真情实感道:“你是王爷的大恩人啊,我高新郑回去,一定把你的保护之功,一字不差地说给王爷。”
陈惇摇了摇头,道:“别告诉王爷,这事儿王爷不知道为好。”
见陈惇是真心的不求功劳,高拱心中感慨不已,只道皇上和王爷这父子君臣之间,必须要有这样的人两处宽慰,调和保护才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在王爷面前推荐称颂此人。
在李默连连罢免了七名上疏言事的御史之后,言路为之一震,而李默给出罢免的原因是因为京察不合格,这是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原因。见百官不再交章递奏,嘉靖帝云开雨霁,以“不敬”的罪名将关在诏狱中的吴启和杖了二十仗,剥夺了士子名籍,赶出了京城。
能取得这个结果,让陆炳都啧啧称赞,因为从来上疏忤逆嘉靖帝的言官,没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地活着的,要么杖死,侥幸没打死的也禁锢在狱中瘐死。而吴启和居然能活着走出诏狱,简直是万幸了。
当然他走之前廷杖一挨,立地成佛,不但有百官慕名相送,甚至连北京城的老百姓都牵马扶车,为他送行。
不仅在北京城如此,吴启和的车马每到一处,都有沿途官员迎送,各地书院、学宫,甚至各种文会,都邀请吴启和现身说法,那无数的士子文人们,都对这个敢在策问中直言谏上、触怒皇帝的忠君义士,表达了深深的敬佩。
尤其是在吴启和的家乡苏州,吴启和更是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待遇,他即使没有任何功名,而且此生再不能有任何功名,但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理想,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闹得沸沸扬扬的殿试总算揭榜,陈惇这个六首状元热乎乎地出炉了,榜眼则是诸大绶,探花则是陶大临。
等到发榜的日子,虽说开门的时辰还早,但是长安门外已经有很多百姓翘首张望了,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
人人都望着大门:“出来了吗,出来了吗?”
即使这殿试每三年一次,但不比今年,因为据说出了个六首状元,什么叫六首,那就是从秀才开始,一路大小考试,次次都是第一名!科举千年以降,连中三元者不少,但六元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这可不得了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是众人欲一堵风采的大祥瑞,其珍稀程度不亚于国宝大熊猫。
一阵模糊的乐声传来,只是听得不大清楚。人群中有人解释道:“这是乐部和声署在太和殿奏韶乐呢。马上就要传胪了。”
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一甲前三名的传胪。
果然,一个声音先从太和殿传出来,接着殿前的金甲卫同声唱名,传到宫墙的时候,入值皇城的金吾卫也一起唱到:“一甲第一名,会稽陈惇!”
长安门等候的百姓顿时欢欣雀跃,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一起响起:“一甲第一名,会稽陈惇!”
手舞足蹈的老百姓比儿孙娶亲时还要高兴,这大概也说明了读书人在他们心中至高至上的地位。
等到“一甲第二名,山阴诸大绶”的呼喊声响起,便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重复声,还有第三名会稽陶大临,当然今年的浙江人一定特别荣耀,一甲前三名都是浙江人。
又等了好长时间,才听到门里的乐声渐渐近了,众人的心也被提了起来。果然片刻之后,大门便打开了,众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只见先头一个,正是内阁次辅徐阶,手托着云盘,云盘上便是众人期待已久的金榜!
虽然已是人山人海,但看到此景俱都静默了。徐阶由黄伞前导着,不慌不忙地把金榜张贴到了长安门东侧,诸进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所有人望尘拜舞,把手里的鲜花抛洒到路中央。
陈惇、诸大绶和陶大临三人由严嵩、徐阶、李默三位辅政大学士亲送出午门外。六部尚书又迎接上来将他们送到承天门前。他们身后还有同样登榜的进士们,大家浩浩荡荡走出大门。
“英雄三百辈,随我步瀛洲”
陈惇居中,诸大绶、陶大临一左一右,三人走在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的确感到了无比的荣耀,这一刻他们有喜有哀,有无数的回忆,有太多的感慨,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昔日龌龊的怀念。
陈惇这一刻也想到了很多,他想起了谆谆教导他的老师唐顺之,还有面苦心慈的王夫子,还有第一个赏识他的曹知县,在他人生路上给与他指点和教益的人当然还有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给与他温暖的老爹陈温,这是他最想告诉的人,他想告诉老爹,自己不负期望,真的考上了状元。
绍兴的老树下,还有一坛陈温亲自埋的酒,陈惇要把这坛状元红,撒在陈温的坟上。
这御道短短的几十米,即使走得再慢,总有走完的时候,等到了承天门内,就见三匹披红挂彩的御马昂首嘶鸣,马后还有长长一串仪仗队,打着旗帜,敲着锣鼓,捧着牌匾,上书“状元及第”。
陈惇他们骑马而出,随着大门缓缓打开,金水桥两岸的百姓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只见宽阔的长安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若不是一路上还有兵丁小心防护,那陈惇他们可以说是寸步难行了。
御街夸官早就有了最恰当的形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高头大马上的三鼎甲都这么年轻,都一表人才,让人群中的妇女们如痴如醉,兴奋地将自己身上的秀囊、彩缎、荷包,甚至头上的金银首饰抛向了他们,陈惇又想起被烂枣砸头的疼痛了,顿时双腿一夹,马儿灵性地撒开了蹄子,向前跑去。
可怜身后的诸大绶和陶大临就躲不过了,被痴狂的妇女们热情如火的示爱搞得焦头烂额。
那尖叫的女人中,便有一个最是激动的,腕子上的镯子钏子都被她扔向了自己最心仪的状元郎,当然状元郎没有接到,而接到的人则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昏了头,因为那首饰无一不是精工细作,价值连城。
而首饰的主人却一点也不在乎失落的首饰,满心满眼只能看到高头大马上的陈惇。
“我要嫁给他,”这少女指着陈惇,先是小小的声音,随后大声道:“我要嫁给他!”
“丫头,状元郎可不是一般人能嫁的,”旁边抱着孙子看热闹的老头就笑呵呵道:“那戏文上说,状元郎都是要做驸马的,就是皇帝的女婿只有公主才配得上状元郎呢!”
原以为这话说出来,这小丫头肯定嘴巴撅到天上去,没想到却见她眉开眼笑,两靥生花,笑得那叫一个明媚动人:“老翁你说得对,只有公主才能嫁给状元郎!”
“我要告诉父皇母妃,”宁安从人群中钻出来,手上还提着一篮没来得及撒出去的花瓣:“我要嫁给状元郎!”
新科进士们经历了一系列漫长的庆典,比如要祭拜孔庙啊,比如要进香魁星啊,比如要参加进士题名碑的拓基典礼啊,比如要参加进士恩荣宴啊,比如要拜访座师徐阶啊,等所有的庆典都忙完了,大家才松了口气,准备去吏部报道,然后参加翰林院的选馆考试。
选馆考试的成绩被分为三等,第一等的进士就称庶吉士,名额只有三四十个,但却是将来入阁为相的人选,期间在翰林院内钻研各种文史典籍,以及诏令文诰,以备帝王顾问,说不定哪天你文章写得好,就被皇帝一眼看中了,从此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当然庶吉士中杰出的人才其实在皇帝和阁老们的考察之中,比如张居正,就是徐阶特别看中的学生,早就为他铺设好了道路,他这个修撰做满九年,就会转国子监任一期司业,司业只需三年做满,就有了辅导东宫的资历,这可是望而不得的缺儿,
从永乐一朝开始,内阁的三杨、金幼孜、黄淮都是先任东宫的学士、谕德、左右庶子,所以能被选出来辅导东宫的,就是日后板上钉钉的宰辅。在东宫任辅导官如果九年满了,然后再混一个六部侍郎的官位,在新朝就能直入内阁了。
第二等成绩的进士其实也不错,有大概一百多名进士会被派到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太常寺、大理寺这些衙门里观政。就是跟着部堂官员学习政事,开始就是端茶倒水,不过如果你勤劳有才干,就很快会被长官重用,因为一个部门的活儿实在是多的忙不完,这些新派来的进士就是免费的劳动力,而且人家还愿意劳动,这是大家都乐意的事情。
这些进士就是替补京官的缺的,当然有时候京官满额,实在等不上缺了,就外放一部分进士去各省做个学政啊,做个参政之类的,品级也不低,而且大都是混个两三年,游山玩水,最后等到京里有缺了,就被内阁召回来补替。当然这种进士最多做到六部尚书就到头了。
最末一等的进士就被发往地方任地方官了,一般都是从县令干起,当然这个选派还有规则,不能任家乡以及家乡所在省的知县,所以这就要靠上天保佑了,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去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谁也不想去穷山恶水刁民遍地的地方,天下这么大,有的地方做知县,三年就能捞上十万雪花银,有的不说是能不能捞到银子,连生命都要受到盗匪的威胁。
知县升到知州,再升到知府,有的进士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如果能力杰出,考核优异,很让人瞩目的,那也有直接调任进京,位列三品官的,不过这样的人真的很少,大部分都在各省的参政品级上徘徊。
从前途上说,自然人人都想入翰林而不想任地方官,但反过来从实惠上说,人人都想任地方官而不想入翰林,原因很简单,翰林观虽然清贵,却没有油水,而地方官一上任,就有小吏的孝敬、各种请托,那什么两袖清风,都是拿来骗鬼的。
一甲三位进士直接定了编修和修撰,陈惇和诸大绶、陶大临两个笑嘻嘻地看着从考场出来,愁眉苦脸的进士们,心中舒爽极了。
吴兑最先跳起来不平道:“你们仨可真是悠闲,只恨我们才不如人,县府院、乡会殿考完了,还要被吏部压着考,又受一次非人的折磨!”
“淡定,你们这次考完了,也就彻底轻松了,”陈惇道:“奇怪,你们怎么都这副神色,难道李大人出的题很难?”
“你还真没猜错,”邹应龙走过来,摇头道:“这次的考题莫名其妙,汉武、唐宪成以英睿兴盛业,晚节乃为任用匪人而败,让我们说这俩皇帝怎么由盛而衰,又用了什么匪人而败的。”
陶大临道:“史策的话,引经据典回答就行了呗。”
只听李默的大嗓门传了出来:“唐宪宗,不是唐玄宗,你连这两个皇帝都分不清楚,你是怎么读的史书?”
“学生只攻经义,”这声音倒有点耳熟:“史书什么的,也就是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你这个略知一二,还真不是谦辞呢,”李默呸道:“不知道你这种水平的人,是怎么考上进士的,简直是滥竽充数,鱼目混珠!”
这考生抬起头来,陈惇一看果然是熟人,这不是户部尚书胡植的儿子胡士彦嘛。
胡士彦还真的考中了进士,但名次却有意思了,正是孙山的名次,命中三百进士第三百名,让胡士彦是又喜又怒,喜肯定是因为终于考上了,怒是因为这名次也太难看了。
“胡士彦的经义还算马马虎虎,不过史书那真的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两个江西进士小声议论道:“不过他也算是撞到枪口上了,李默肯定要发作他,谁叫他是胡植的儿子,而胡植又是严党的人”
“回去问你老子,你老子最知道这道题,”李默指着他的鼻子痛骂道:“以史为鉴,这史书上的东西,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不读史的人,就要走前人的老路!”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陈惇,顿时冷冷哼道:“有的人,读了史也不行,不往好了学,就学了那弯弯曲曲百无一用的东西,就算学问再高,也是个内实险詖,外貌小谨,巧言令色,逢迎献媚的人,心思不正,祸国殃民!”
陈惇想翻个白眼又忍住了。
眼看李默发作够了,拂袖而去,一帮新科进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将来的日子有的煎熬了,因为李默不仅是吏部尚书,还是翰林院的教习学士,教导督责所有的进士。由此可见,像刚才那样的“督责”,在将来的日子里肯定是家常便饭了。
“我怎么觉得李默那话是对着梦龙你说的?”林润皱眉道:“梦龙,你跟李大人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说来话长,这个老顽固对我是心怀偏见,”陈惇一摊手道:“哪怕我帮了他忙,他也一点感谢都没有。”
“考试的时候,听他和另一个学士说话,”邹应龙道:“说打算让新一届的编修和修撰去抄录永乐大典的副本,我一想,他说的不就是你们吗?”
永乐大典容量巨大,卷帙浩繁,从嘉靖十三年开始的重修、重录工作直到今天还没有结束,当初大典修好,太宗皇上曾经想重录一份副本,但是因为工程浩繁没有成行,如今嘉靖帝重录大典,用书手上百人人,每人每天抄写抄写三纸,每纸五十行,行三十字,抄到现在,还没有抄完,倒不是因为这些写手偷工减料,而是因为在重录的过程中,同时进行搜遗和补录佚作,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大家好不容易抄完了三分之一,结果嘉靖帝这个火德星君就引发了大火,直接烧掉了这辛辛苦苦抄出来的典籍。
所以重修大典是公认的苦活,比修前朝史书还要痛苦十倍的活儿,居然被李默拿出来招待新出炉的三鼎甲,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要磋磨人,所以大家都在问陈惇,到底跟李默结了什么仇什么怨。
没想到陈惇却咧嘴一笑:“对不起啦诸位,虽然很想跟大家并肩作战,同甘共苦,不过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所以只能提前溜号了,可不能说我没义气啊。”
“什么重要的事情?”众人都问道。
“人生四大喜,”陈惇摸着头不好意思道:“小弟我三喜齐备,只剩最后一喜,洞房花烛还没有经历过呢。”
众人哈哈大笑,不无嫉妒道:“听闻弟妹是名动三吴的大美人不能比不能比啊,要中就中第一名状元,要娶就娶倾国倾城的美人,你小子上辈子修了什么功德,怎么福气都叫你占了”
酸水都快淹死陈惇了,他偏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唉,只可惜皇上给的假期太短了,只有两个月”
说到本朝的休假制度,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本朝太祖起自微寒,又受过贪官压迫,就对天下的官员约束地特别紧刚开始的时候,那是一年365天,一天假期都没有。百官们辛辛苦苦煎煎熬熬,不能休息哪怕是一天,还要随时防着自己的脑袋搬家。
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除了把自己当牛马使用的太祖。估计过劳死的太多了,太祖觉得这样不行,就给百官放了三个节日的假,分别是:元旦、冬至和元宵,后来太宗上台了,福利待遇好了一点,延长了这三个节日的假期,到宣宗时候,这个皇帝是个有名的太平天子,且当时河清海晏四方无事,他便五次在法定的节假日之外赐假给群臣。像宣德九年元宵的假期就长达一个月。
放假制度也有不同,大体上假期分为:例假、赐假、病假、事假。这其中,事假就是有事请假,比如说省亲、祭祖、迁葬、治亲生父母丧、送老亲、送幼子甚至完婚,都可以作为事假的理由,只要官员自行备文上奏即可。
陈惇以完婚为由向皇帝请假,他原本只请了一个月,没想到皇帝大笔一挥多给他一个月的假期,这下陈惇高兴极了,一想到可以带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度蜜月,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立即动身了。
嘉靖帝还恩赐了他一座宅院,是原大学士费宏的宅邸,四进的院子很开阔,和皇宫只隔一条街,上班很方便,左邻右舍也都是些高官显贵,寻常人家,有钱也住不进这地段。
不过最让陈惇满意的还是宅邸后面有一口井,是甜水井,取水方便,水质也清甜,陈惇也不记得自己对嘉靖帝抱怨过北京的水质,但皇帝还是有耳目知道。
陈惇这边早已经有人给他收拾房屋了,兴盛昌在江南打做的拔步床、檀香案这些家具大件,开始从苏州运过来,这些人比陈惇想的周到多了,北京天气太冷,再好的炭也不顶用,于是直接将地砖都撬开,挖了炉坑弄了个好长的炉膛,在砖地面下砌好烟道,开一个烟窗,只要一个专门负责司炉的人蹲下来点燃柴炭,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了,地上热乎乎的。
四月还有一场倒春寒呢,北京的气候就是这么多变。
兴冲冲衣锦还乡的陈惇当然不会知道,在他走后,宫里又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地震,而这事情还与他有关。
大内永宁宫里,张德妃先开了口:“娘娘,嘉善的陪嫁妆奁,妾已经打点好了。”
她从大宫女的手上取过一本册子,站起来递给了沈贵妃的嬷嬷,笑道:“妾在这里拜谢娘娘。您给嘉善添得那套旧唐的秘色瓷,她喜欢地不得了,日日离不得眼前。待到明年嘉善出降,与宁安公主的府邸不远,姐妹俩也能处在一处,也算是有了照应。”
德妃张氏素来与沈贵妃相善,她所生的嘉善公主是所有皇子皇女里头最小的,还是个娇弱的女孩儿。沈贵妃养着宁安公主,也由此看觑几分张德妃的孩子。
嘉靖帝一共生了八子五女,但活到今天的只有二子二女,二子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二女就是宁安公主朱禄嫃和嘉善公主朱素嫃了。
裕王和景王已经结了婚,裕王去年得了一个皇子,景王也在加紧造人中,而宁安公主今年十七岁,嘉善公主十五岁了,嘉靖帝对女儿们的婚事也很上心,经过精心挑选也选好了驸马,宁安的驸马是河北省宁晋县人李和,嘉善的驸马是直隶保定府定兴县民男许从诚。
宁安的婚事就在今年九月,这是钦天监卜出的吉日,而嘉善则在明年五月出降。
因着与德妃相善,沈贵妃向嘉靖帝进言,不仅封赠了准驸马的父亲许婉如,以子从诚官封承事郞南城兵马指挥,还恩德荫了驸马的弟弟许从讓和许从纳,以兄驸马从诚荫锦衣卫指挥同知。
这么大的恩情,张德妃自然是感恩戴德,与女儿一起侍奉沈贵妃十分尽心。沈贵妃也爱张德妃婉顺的性子,两人倒是情好日密。
如今张德妃和沈贵妃说起孩子们的婚事,终于微微笑了一笑,道:“孩子都长成了。等到嘉善出降了,这偌大的宫里就只剩咱们这些老面皮了,深宫寂寞,也算咱们姐妹相依为命。”
嘉靖帝自从搬到西苑去,就很少回到大内,后宫的妃子们稀得见他,自然还是很幽怨的。
这话题刚刚打住,就见一位小太监进来通禀道:“启禀娘娘,宁安公主请见。”
沈贵妃半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从榻上直起身来,道:“快请进来。”她面容愉悦,见到了盈盈走来的宁安公主更是高兴,还没等公主行礼,就把宁安公主搂进了怀里拍了两下,怨道:“你这孩子,天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瞎胡闹,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要知道收收性子。”
宁安把头伏在沈贵妃的膝盖上撒娇道:“女儿哪敢就忘了娘?我是带着素嫃去荡秋千了。”
沈贵妃把她拉起来,把手里一本账册交给她:“你父皇诏驸马都尉李和于后军都督府带俸,岁禄二千石,并赐给你仁寿、未央二宫庄地一千一百五十四顷八十六亩,我已经派人去看了这两处的庄地,每年能坐收四千五百两的银子呢。”
沈贵妃喜得合不拢嘴,因为嘉靖帝赐给女儿的嫁妆非常丰厚,仁寿、未央二宫的庄地就是章圣蒋太后和张太后生前自留的皇庄,全给了心爱的女儿了。
嘉靖帝也给准女婿很大的恩典,不仅让他提前就领了驸马的俸禄,甚至派他去安陆祭陵。
原来自嘉靖帝北上进京继位后,除了在十七年圣母蒋太后去世后,扶灵柩南下回过一次故乡安陆府,其他时候再也没有踏上过故乡的土地。
嘉靖帝对生身父母的感情非常深,对故乡也是恩恋难以忘怀。他将父母合葬在钟祥,建陵显陵,就连安陆府也改换了名称,称作承天府。嘉靖帝年年遣使祭拜谒陵,从无或缺。往年遣使的人选都是从勋贵里挑,今年嘉靖帝却把这项重任交给了准驸马李和。他是有心给驸马一个脸上有光的差事,回来之后就有理由封赏。
见宁安一点喜色也没有,沈贵妃道:“驸马长相堂堂,又知文晓字,你父皇和我是亲眼见过的,从几十个人里挑选了他,还不是看他们家人口简单?父母去世、又无兄嫂,唯一一个弟弟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可不是你的福气?”
宁安想了想,道:“自来公主下嫁,说真的,除了驸马这个人,别的也图不上什么。驸马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依我而来?”
“这话不错,可不就是看中驸马的人,”张德妃在一旁凑趣道:“寻常百姓要计较女婿家里穷还是富,咱们天家有什么计较的,难道世上还有人富贵得过天家?”
因为大明的驸马从永乐以后,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先由礼部挑选京畿地区年龄适合、仪表整齐的未婚男子,然后让大内的太监挑选,最后选出三四人让皇帝亲自过目,这当中一般来说,不计较驸马的家世,但一定要计较驸马的身世。
当年给嘉靖帝的亲妹妹择婿的时候,最终确定的人选名单被送到皇帝的御案前,嘉靖帝认真选择之后,认为陈钊才貌俱佳,堪为公主之配,于是圈定了陈钊的名字。
然而,有个叫余德敏的官员,向来与陈家不和,于是奏报说,陈家的男丁多数早死,有遗传病。而且陈钊虽然才华仪表出众,却有先天的不足:他的生母,不过是父亲的一名小妾,而且嫁入陈家时已是二婚,不是贞节女人。
本来一个人上疏,最后居然变成了百官的争吵。一个大臣说:“陈钊不行,他爹原是兵丁,他妈又是二婚,这样的家世怎么可以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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