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林拥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包括和我一同关押的那几个人,原本和我一样,都是技术工、小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摇身一变,竟然都当上了科长、主任。”林拥军见林文平有些不相信,便解释道。
“原来的那些科长、主任呢?”
“不清楚,听说是病退。”
“这么巧?一齐办病退,肯定有问题。”
“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社会上的事你不了解,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我现在的心态还行,至少比我那个室友要强得多。”
“要是一句两句说不清,就多说几句,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幼稚,你即使是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你还能替我伸冤不成?我告诉你,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副县长赵民、局长冯长铭是怎么死的?你想过没有想过,有些话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倒不是我怕死,我说出来要连累到全家。”
“这么说,您这次被关进监狱是替人受过,您是受了冤屈,对不对?既然有冤屈,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来,你别担心有什么后果,难道还有什么样的后果比坐三十年的牢还严重?”林文平有些为林拥军的软弱着急,说起话来声音不觉得就高起来。
尽管屋里没有其他人,林拥军还是往四周瞅了瞅,然后有些生气地对林文平说道:“你这个混账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就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连这样的事也敢管!我可告诉你,千万不要去招惹是非,不管你文化水平有多高,可是有些事情你看不懂,而我看得懂。”
“您看得懂又有什么用,您还不是被关进来?三十年零八个月,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您想过我妈吗?您在这里面有吃有喝的,可是我妈呢?每天都盼着您能早点回家,你不要我管这事,那您就自己去伸冤去!”林文平听到林拥军不让他操心此事,便有些生气地说道。
林拥军听过后便沉默了,好久才语气和缓地说道:“文平,你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根本不知道这社会有多么复杂,我已经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文革的时候,别人能去上学,可是我就不行,你二爷拿着《***语录》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我能全部默写下来,那些上学的同龄人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可到招兵的时候,人家根正苗红,顺利地应征入伍,我在生产队里和大人干同样的活,却只挣别人一半的工分,我反抗过,可是招来的是更多的欺负和屈辱。知道我为什么出来吗?当时我就想,跑到外面就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了,哪怕到外面被人当牛马使唤,只要别把我当狗对待就行。在外面是苦,没一个亲戚朋友,再难的事也得扛,可是我心里高兴。我挖过煤、炼过焦、晒过海盐,直到后来才到这里打矿井、炸矿石,在井下经历得多了,就懂得了什么情况下安全,什么情况下危险,慢慢地就混成了师傅。这一路走来,我感受最深的就是该忍的就忍,该不看的就装着看不见,别去惹事生非。”
“那我问您,您能忍,又不招惹是非,可您的结局呢?”林文平有些生气,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文平,你慢慢地就会懂的。”林拥军想了好久,也没有找出合适的答案去回答儿子提出的问题。
“我觉得我二爷说得对:一辈子都别去欺侮人,可也不能受人欺侮。像这次矿难事故,难道政府都不清楚是啥原因吗?可结果呢,却让你们当‘替罪羊’,这其中肯定有‘鬼’作祟,不抓起来的话,以后还会祸害人。”
“那怎么没有人抓呢?你看待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还不是些虾兵蟹将?告诉你,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个鬼地方?我天天盼着他们被抓起来,可是有什么用,在监狱里的是我,不是他们!”
“没有人抓‘鬼’,我抓!不管结果是什么,到时候我至少不会后悔。”
“孩子,我了解你的性格,你如果坚持一意孤行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我明确地告诉你,你没有这翻云覆雨的本事。我当然盼望着你能把我救出去,可我更不愿意看到结局是把你又连累进来。我这一辈子走到现在,其实已经很值了,我现在有儿有女,并且你还是咱们村里的第一个博士,论能耐比谁都不差,论长相,我相信你能找个出众的媳妇,我这辈子还求啥?”
“对不起,爸,看到您在这里活受罪,所以我心里面有些急,说话没了分寸,有些失态。不过,我所说的话其实也大致表达了我的想法。”
“孩子,爸在这里受点罪没啥,就担心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记住,事事小心。还有就是没什么事就不用老往我这里跑,我曾经因为你爷爷的出身被人瞧不起,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而被人瞧不起。”
“爸,咱们村的二文涛不是也在矿上吗?平常您和他见过面吗?”
“他是矿上的司机,前些天还来过,不过因为不是直系亲属,监狱里没安排我与他见面,他还让狱警代为转交给我些吃的和衣服。”
林文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爸,您觉得他这个人靠谱吗?我想去上阳县找找他。”
林拥军想了想,说道:“我平时和他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太多,因为是同村,见面时也比别人显得亲近,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最好别去找他,听说矿上这段时间很严,不允许任何人和外人私自接触,如果被矿上知道,就会被立即开除,我担心你会给他带来麻烦。”
“那好吧,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林拥军打量了林文平一眼,犹豫再三,对他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亚芳已经走了,你就没有什么打算?”
“现在还没有想这事儿,等工作稳定后再说吧。”
“我最牵挂的就是这件事,你要认真对待,快点把这事给办成。”
“爸,您怎么和我妈讲得一个调儿?放心吧,我会上心的。”林文平有些无奈地说道。
林拥军瞪了林文平一眼,说道:“至少我比你妈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诉你,有些人和事过去了,你就是再放不下,也是没有一点用。我问你,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见到我孙子一面?”
“我保证,让你怀里抱着小孙子,手里拉着个孙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孙子,这总可以了吧?”林文平说道。
林拥军听后也笑了笑,说道:“不知道你跟谁学的这些满嘴跑飞机的坏毛病,如果真是这样,我落个什么下场都心甘情愿。”
林文平看了看林拥军,应该不是他这个年龄就有的花白头发和皱纹,心里面有些隐痛,但也没有敢表露出来,他也看得出,林拥军也是尽量压抑着心里的痛苦,为的就是不给他增加压力,但是,林拥军的这种做法,反而让他感觉到更难受。
“爸,见您这一面后,我可能要过两个月后才能再来看您,下个月的十四号就是亚芳去世一周年纪念日,我想再去看看她。”
“你忙你的,我这里没有什么事儿,只是我担心家里,你空闲的时候就和你妈多联系,陪她聊聊天,她这一辈子操持着家很不容易,你多开导一下她,别让她担心我。”
“您放心吧,我会和我妈时常通电话的,您在这里也多保重,至于矿难事故的事情,我回去再好好思考一下,然后再想解决方案。”
“你没有必要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我告诉你,有些人肯定不会让你有翻牌的机会,有很多事情是你无法想象到的,我不允许你再插手这件事情,好好过你的生活就行了,别让我再操心你的安全就算是帮我的大忙了。”
林文平为不让林拥军担心,听过林拥军的这些话后,他就立时答应下来。
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里显得更加短暂,林文平和林拥军除了聊自己,就是聊家里的事情,很快就不得不结束这次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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