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丧仪落幕,沈亦言从元明殿出来,又分别去了刚修缮好的太后、公主的寝宫静坐,一番沉默深思下来已经到了戌时三刻。
暮光退散,星稀云薄,夜风吹灭羊角宫灯中的烛火,只余下元明殿内隐隐约约的摇曳阑珊。
宫人有条不紊地将沿路灯火点燃,在前方照出一条光明磊落的路。
沈亦言坐得小腿酸麻,举起胳膊捏了捏,身旁顾德贸当即贴心道:“皇上,夜深风凉了。”
秋夜飒飒,枝叶环绕,伴着细碎脚步声,令人心头烦躁。
换作以往,元明殿内尚且亮灯,公主殿下彻夜处理公文的纤瘦身影映照四合春纱窗前,比那春月枝桠还颤悠,却依旧挺直腰板,公正严明的落下一字又一字批文。
其实沈之玠哪都好,文韬武略惊世艳绝,摄政这三年,定周江山归宁,河清海晏,百姓歌舞升平,夜半敢上街玩乐闹满堂。
如果之前,她没有冷血无情地肆意处置他的母后,尖锐利剑没有横穿他的血肉身躯,没有见到她宛若地狱邪神狰狞可怖的面貌,他亦不会愤恨悲伤地打下玄木黑棺,将她忍痛活埋。
贪心不足蛇吞象,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错在生错女儿身,错在动他生母,错在觊觎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
沈亦言撑着额角,头顶金玉琉璃冕冠的珍珠顺着白嫩颊边垂落眼前,晃起散漫疏影,他伸手抓住尾端东珠,缓而慢捻在指尖,目光幽深长远。
他该恨沈之玠。
可到头来坐在空寂孤寥的元明殿内,他又觉得冷,无所适从的寒意从心肺蔓延至四肢百骸。
大抵是无人再陪他下无聊的数棋,陪他碎念秋日烦扰棉雨,陪他共庆天下丰收百姓富足又过一年,无人于新年浅笑着祝他安岁喜乐。
沈亦言猛攥紧圆润珠子,指尖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
顾德贸未得回应,细细打量他片刻,顿时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他无声剁了剁脚,正欲开口,守在殿外的徒弟就一脸见了鬼似的神情从旁侧跑到他身旁,小声耳语:“不好了师父,长公主的棺淳棺椁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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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寒症深入肺腑,先天不足后天难补,阴寒之气淤积体内。早些年想必治好过,但没治到根,梅雨天气复发也没有及时诊治,就加重了。”刚回芳草堂没多久的武大夫又被拎到商文会会馆,到时一看,需要诊治的却是熟人。
“需要多久能好?”
胡斯转头隔帘看向不停咳嗽的人,眉头蹙了蹙。
湖心亭那会说着话,沈之玠骤然白了脸色,人竟一头栽倒,若非他眼疾手快,她就径直和地面相亲相爱,严重些能滚两圈栽进湖里。
秋日湖水冷得能将人手脚冻成木棍,她那瘦弱小身板,怕是能当场过黄泉喝上口热乎的孟婆汤。
武大夫虽恼怒沈之玠没有在昨夜出手相助,但医者良心,私人恩怨暂且放一放。
“快则四五日,慢则半月一月。”
久病成医需静养,想必沈之玠自己也清楚。
胡斯这下连脸都皱成麻花。
在杨城耽搁四五天,他们去往羌州的路程就要多几天,途中有何变故不论,再过两月就是羌州封令禁行的日子,到那时想再进羌州只能等解禁。
“知道了,你开药方吧。”胡斯坐下挥挥手,武大夫立刻备好药箱退出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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