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关于这个女子的身世和故事,于她第一次踏入蝴蝶小筑之时,原初便已通过询问与他特有的法术,知晓了个大概。
她本是富庶人家之女,自幼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然而十二岁之时,家乡因黄河决口遭遇洪灾,所有家产都被淹没了,父母亲人也全部丧生,只有她一个人侥幸逃得一命。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无以为生,又遭人诱骗,便被卖入了勾栏烟花之地,从此委身风尘。
于是,她被改作了“扇裁月”这个娇媚而旖旎的名字。养娘因她容貌出众,又有才情,对她十分看重,专请人来教授她歌舞弹唱。
及至二八年华,扇裁月已出落得楚楚动人,娇美不可方物。原本,如此出色的女子应该是备受瞩目,很快声名鹊起的。然而,因为扇裁月念及自己出身良家,委身风尘实在情非得已,又加生性清高孤傲,对那些权贵王孙不屑一顾,得罪了不少人,故而始终是声名寥寥,来客稀落,养娘及院中姐妹也渐渐待她冷淡了。
她每日顾影自怜,暗自神伤,只盼有一日能得一机缘,逃脱这风月场。
一日,大雪纷飞,遍地银白,养娘突然推门而入,催促她梳妆更衣,不由分说将她送上了一乘小轿。
原来,龙图阁大学士见白雪红梅正好,便与一班清客商议着趁雅兴起个文会,饮酒谈诗,另遍请京中风月场里才貌俱佳的女子,前来陪酒助兴。因素以文采著称的花魁李双成染上风寒抱病,便临时点她凑数。
白雪红梅,宴席齐备,好一番热闹景象。扇裁月却丝毫提不起兴致,只得强撑出一副欢颜来陪笑。
她早就看出,众人虽道是吟风赏雪,实则各怀心思——不论是风月场上的名姬,还是依附权贵的清客,都行礼寒暄,满面堆笑。
她心中明白,这些人此时只是盼得能得到贵人青眼,平步青云,或是结下些亲故,方便日后扶持往来。
席间写下的那些诗文,她多半看过,多是些文理不通的平庸之作。在座或许也有才学高明之人,但谁也不愿显山露水,抢了哪位大人的风头。
此刻,耳中所闻尽是一片“此句只有天上有啊”“尊驾之才华,当真是旷古烁今也”“岂敢岂敢,哪里比得上先生您”的吹捧之声,个个笑面迎人,话中藏话,一旁的莺莺燕燕察言观色,更是趋近婉转,着意奉承。
她看得头痛,因此百无聊赖站在角落,打算让自己的身影被彻底忽视掉——她其实是自幼学诗的,但诗文清雅,若将其变作博取名利的手段,实在是心中如梗,即便如今流落风尘,依然未愿妥协。
忽听侍儿宣:“大学士到!”
一时众人纷纷起立,行礼问好,拥簇上去,谀词媚句声不绝于耳。
扇裁月听得生厌,便躲在最后,任凭上前逢迎的人潮将自己淹没——龙图阁大学士又如何,想来不过也是大腹便便,庸俗世故的达官显贵罢了。
她懒懒一瞥,目光却蓦地定在了当中那个人身上——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相貌堂堂的男子被众人拥簇而来。
他看起来年纪未及不惑,披着一身玄色鹤氅,清瘦的身形却如笔直的青松,与这白雪红梅相得益彰。面对一片阿谀奉承之声,他目不斜视,眼中光华内敛,脸上却带着彬彬有礼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在一片俗媚中,竟如此卓尔不群。
风月场中,每个有心的女子都对当朝显贵的身份底细倒背如流,她也是略知一二的——这位龙图阁大学士姓温讳知儒,进士出身,当年曾高中榜眼,颇有才名传世。
想来,这位学士大人该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与旁人不同罢?
她才转了念头,却又冷笑着否认——恐怕只是道貌岸然之人。在这名利场上,能爬到高位的,多的是虚伪世故之徒,又有哪个清正?
她正自顾自出神,龙图阁大学士和众人一一寒暄后,竟突然转向了她。
她不禁失神,忙行礼,依着规矩自报家门道,“妾乃绘月坊扇裁月,名数教坊第三部。”
温知儒摆了摆手,和蔼地一笑,“久闻扇裁月姑娘诗名,也曾看过几首佳作,印象颇深,端的称得上才女之名。”
她有些意外,慌乱间竟忘记了如何作答——想不到,这位显贵之人的涵养竟如此之佳,连对待她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青楼女子,也未曾怠慢。
不知是谁忽然凑兴道,“听闻月姑娘擅抚琴,今日也是凑巧,张阁老恰得了一张古桐蕉叶琴,不如这就来一曲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她,眼神中都有深意——
文会是乘兴而办的,事先并未有抚琴一项安排。弹唱曲艺一事,一般必是事先演习已久,方能应对自如,再不然就是功夫颇深,可以信手拈来。似她这般青楼女子,或有会琵琶、抚筝、弄笛箫的,只供贵人玩乐,而琴曲高雅,会者寥寥,何况是即兴而奏?如此一来,她未免要出丑了。
看着侍儿真的抬上了一张瑶琴,置于梅树之下,扇裁月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琴技是从小练的,这些日子门前冷落,也常常抚琴解闷,本是不必畏惧的。但此刻天寒地冻,在这后院之内,手指已冻得不那么灵活,稍有不慎就会误拂琴弦。在座的说不定有颇通音律的名家,难免会贻笑大方。
扇裁月思量片刻,也不推辞,也不谦让,径直坐在了琴后,缓缓抬起手来,按宫引商,奏起了一曲梅花三弄。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