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沙漠小学,没有去乌云娜家,而是回了场部学校。学校里常年住着看校老头。我的小屋冷凄凄的,没半点温度,我放下行李收拾着。
炉子点着了,家就会缓和起来,我烧了壶开水,打开行李。妈为我带了足够的好吃,还有送同事和乌云娜、巴雅尔大叔的。我喜欢喝茶,又从家里拿来了两包,用刚烧开的水沏上一杯,淡淡的清香即刻飘满整个小屋。我为看校老人送了些吃的,老人咧着缺了门牙的嘴,连声向我说着谢谢。我的心爽朗了许多。
我坐在书桌旁,打开了日记。
学校开学还有几天,我还是又回了趟沙漠小学,我去看了巴雅尔大叔,送去了妈妈为他准备的礼物,乌云娜不在,巴雅尔大叔说,她去县里了。
“去县里,难道是考乌兰牧骑?”我心里嘀咕着。
学校里也没人,我把好吃整齐的放在办公桌上,并写了字条。最后,我来到了始终担心的杨妍家。
大门开着,我径直走到家门前,轻敲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门开了。是杨妍。
“是你?你怎么来了?”杨妍看着我,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惊喜。
“你不是回家了吗?”杨妍面无表情,只是问着。
“我回来已经三天了。”反而是我惊喜着。
“我好担心今天又见不到你。”我笑着看向她。
“我走的时候来你家两趟,都锁着门,你去哪了?”我从杨妍的侧面挤进了屋里,我有些兴奋。
“你怎么又瘦了,病好了吧?”
杨妍依旧面无表情,对我的到来似不太欢迎。我才发现她好像不开心着,又似有着什么心事。
“这是我给你和叔叔带的好吃,叔叔不在?”我自顾自的坐在了桌子旁。
家里也似有些冷清,毫无一点过年的气味,炉子倒是旺旺的,上面的水壶在嗞嗞的冒着热气,杨妍为我沏着砖茶,强烈的浓香扑面而来。
杨妍的脸白白的,毫无一点血色,身上是厚厚的棉袄,两只手是细细的青筋。我似突然加快了心跳,心中出现了一种难以说出的感觉。我看着她。
“你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点冷。”杨妍苍白的脸上挤着微笑。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年没回家了,也没陪爸妈多住几天。”杨妍也为自己到了一杯开水,双手抱着杯子,似在暖着手。
“你真没事?”我的心真有些紧张,杨妍看上去似乎真有些不好。
“没事,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好好的吗?”杨妍笑了。
门开了,杨爸带着满身寒气走了进来。
“呦,小欧老师,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杨爸手里拿着两包药,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中午就从这儿吃吧,我给你做好吃的。”杨爸热情的招呼着我。
我确实想和杨妍多呆一会儿,所以就没拒绝。我相帮杨爸,他推开了我,让我去陪杨妍。
杨妍的憔悴着实让我心疼,我几次想问杨爸,可终究没开口。杨妍心事重重,似乎并不愿和我多说什么。我尴尬的坐着,脑子里越发疑问重重。以前的杨妍虽也文弱可也算活泼着,时不时的会开一些小玩笑,开心时会用手捂着嘴“咯咯咯”的笑着,可如今,面黄肌瘦,昔日明亮的目子失去了该有的水灵,眼神也不在温柔,而是懒散的飘零着。
“我还以为你回去后就不再回来了。”她低着头,无聊的搓着手指。
我定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们说,你迟早是要走的。”她的声音不高,软软绵绵的。
我该怎样回答,我不知道。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她的眼里虽没有了水灵但却是宁静,甚至静的有些让人担心。我曾形容她为林黛玉,如今更是如此。然而憔悴下仍然可看出她的善良、真诚。她将两根细细的手指扭在一起,似很紧,又白又红,白的像墙壁、红的又似要出血。
她抬起了头,毫无躲闪的看向我。
“你回去也好,这种地方怎么能是你们这种人呆的,除了黄沙什么也没有。”她的目光深沉极了,眼里还似有了点点星光。
“以前,我很盼望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听你说说沙漠以外的事,听你说说你们上师范的事,可是现在------。”她没有继续说,眼看着窗外,似想着什么。
其实,我也有几次好想和她静静的坐着,听听她的心声,我总觉得杨妍是一个神秘、有故事的女孩,可如今真的坐在了一起,却又无话可说着。
杨爸的饭做的很好吃,尤其是高粱米饭,我吃了足足两大碗,杨妍嬉笑的看着,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终该走了,我站了起来,她也站了起来,我看着她,她看着我,谁也未说一句话。半响,她开门向外走着,我也跟着。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来了几朵云,灰灰的,像是在窥视、又像是在闲庭信步。出了院门,杨妍依旧向前走着,走向了那条细细的沙带小路上。在一座高高的沙丘上,她站了下来,远远的望着。
沙漠的冬天下起了小雨,伴着呼呼的西风,冷的人直打哆嗦,半下午更是如此,天空中漂浮着灰红相间的残云,冷的人上下牙都在打着架。我缩卷在炕上,披着被子。敲门声。有些急而重,是周师傅,我惊喜着。然周师傅皱着眉,大口喘着气。
“快走,杨妍不行了。”
我手中的东西跌落在地上,我也被定在了原地。
周师傅拽我一把。
“快走啊。”
天空中由雨点变成了雪花,西北风刮得更加猛烈,我走的踉踉跄跄,像个醉汉,心到了嗓子眼,脑袋里苍白、灰蒙。狂风吹起的黄沙肆虐的抽打着我的脸,我却无丝毫还手之力,我的眼里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我摔倒了,爬起来,又再一次摔倒,我索性让整个身体在冰冷的沙丘上翻滚着。
杨家大门开着,房顶的烟囱里的烟依旧撩撩绕绕,像是风骚的少妇在卖弄着身姿,我瞪着吃人的眼睛想要狠狠的拧断她的腰肢。因寒气太大,周师傅让我脱掉外衣。
杨妍紧闭双眼静静的睡着,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似有了丝丝红晕,一缕秀发遮住了半只眼,我轻轻为她别在耳后,她的唇干裂着,像干枯的小溪,我好想用我湿润的双唇去滋润它,她苍白干枯的手露在外面,无力的向下垂者,我紧紧握着,冰凉的无丝毫温度,我用嘴中的哈气为她温暖着,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两颗不听话的竟掉落在了她的唇上,她的唇瞬时像吸了露水的花瓣儿张了开来,我惊喜,杨妍睁开了眼。她娇羞的目光像一待嫁的小姑娘,她微笑的看着我,脸上的红晕像盛开的牡丹花。我把她的手紧贴我的脸颊,她轻轻摸索着,眼里是是泪、是爱、是兴奋、是留恋------
杨妍走了,永远的走了,轻轻的,像一朵飘走的洁白的云朵,干干净净,无丝毫瑕疵。而且是幸福的、微笑的。仿佛是去了另一个美好的世间。杨爸说,杨妍生前最爱看鸟儿,可惜大漠中的鸟儿太少了。他把杨妍埋在了她妈妈身边,一幽静安宁的冬青树林里,他说,那里会有鸟儿飞过,杨妍终于可以幸福的躺在妈妈怀里,静静的看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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