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遭了灾,都没了。”应迩借着小火炉暖手,脸上神色淡然,心下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
看出了什么?
崔阳闻言又上前了几步,复又挨着她坐下,因为饱经风霜而显出老态的眼里折射出希冀:“那林大夫若不介意,可愿叫我一声义父?”
应迩一顿,嗫嚅了良久,才抬首一副淡然神色,甚至噙着淡淡的笑意:“元帅让在下认您为义父,是否是因为,与在下极为相似的那位故人之女?”
崔阳拎着酒壶,仰头望月,点了点头,眼中神思流转:“那孩子与我故友,都是含冤而死,而我,在为故友谏言和报名升官之间,选了后者,才有我如今这般荣耀和光辉,只是这数年来,我没一个晚上能睡得踏实,一入梦,便听我故友质问我为何不救他,我记忆里的义女,才三四岁的样子,哭着向我喊,义父,我疼……这几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年的选择而赎罪,只有这战场,这厮杀,才能换来片刻的平静,这几年里,我杀敌无数,却总觉得,我手刃的敌军,永远抵不过我故友满门上下被株连的九族人数。”
应迩闻言别过了头,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微长的指甲嵌进肉里,掐出一条条弯月似的血痕,牙齿咯咯作响,若非手心里传来的痛感,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神智!
他有什么脸面!将当年的事,这样满脸无奈而又无情的说出来!
她恨!恨之入骨!
当年他崔阳,不过是传信的一个小斥候,回京送报遭遇了劫杀,是父亲救了他,收留他,派人帮他传了信,好吃好喝的供了他半年,后来他教自己骑马,便认了他为义父,他也认了父亲为大哥,待他伤好以后回京复命,一路高升,自此绝口不提父亲对他的救命之恩,也正是因此,父亲被沈决明诬告谋害太子,满门抄斩夷灭九族时,他才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丝毫没受到牵连。
自始至终,父亲所教她的“情义”二字,放在崔阳身上,统统都是狗屁!
现在来告诉他,自己对当初的袖手旁观有多后悔,呵,他当初的所作所为,与沈决明那老畜生又有何分别?
他也是,杀死父亲的凶手之一!
但是……
她不能,要死的不止他一个,也不止沈决明一个!
她的复仇路,还很远。
当下又神色一转,复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向崔阳道:“崔元帅是堂堂的兵马大元帅,若能认元帅为义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家父亡故,尸骨未寒,乍然认您做义父……”
崔阳抬首,没注意到刚刚她的神色,只注意到她这会满脸淡然,只好装作了然的点了点头,满脸慈爱,将酒壶放在药壶上,借着蒸汽烫了烫酒:“也是,是我唐突了林大夫了。”
说罢将烫好的酒仰头一口喝尽,应迩见状便拿了厚厚的黄裱纸拿下其中一个药炉,倒了碗热辣辣的汤药出来,一股子冲鼻的姜味,递给崔阳:“我自己煮的姜汤,驱寒的,比酒好,来一碗?”
“好。”崔阳也不多推诿,接过碗来一口干完了,顿时觉得身体上下都暖洋洋的。
应迩将剩下的也倒出来喝了,暖洋洋的,舒服。
崔阳眼见着天色已晚,月色当空,便提着酒壶要走:“林大夫,天色不早了,你注意休息。”
应迩点了点头,眼见着崔阳落寞的背影越拉越长,嘴角轻勾,满眼流光暗转,像只算计人的小狐狸,便颔着首拢了拢身上大氅,轻声道:“义父。”
崔阳脚步一顿,回首满脸都写着惊诧,却只见她倒了碗药,兀自端进营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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