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知县听许仙口呼冤枉,怒道:“本县知道你不止一个人,总有余党。一共多少人数?怎生到得库中盗银?从实的招上来!若有虚言,哼哼,看大刑伺候!”许仙经此威吓,自然据实招供。先说自己籍贯年纪,药店生理,是个安善良民,素不结交匪类的;然后说到清明扫墓,湖上游春,忽逢大雨。知县道:“胡说!该打嘴巴。昨日好好天气,怎说下雨!这时候,许仙还亏得有照应,众公役上前说道:“禀
老爷:昨日城中没有雨,西湖上果然下雨很大。因为小的们也到西湖上坟,所以知道的。”知县听了点点头。又问道:“遇雨以后便怎样呢?”许仙续供道:“小人在堤边雇船回去,来了附舟的两个女郎,自称一主一婢。那小姐谓白秀英,婢女叫小青,他父亲是处州总镇,阵亡在川中。他们因为奔丧无力,寄居在这里的。约我到他家里,许借雨具。那知留我在书房中,用些茶点,偶然谈及家事,说小姐尚未对亲,那小青便从中撮合,愿为媒妁,当晚就此成亲。今天早上,赠我银子两大锭,不知是库中国宝,还望老爷详察。”知县道:“既然自称宦室千金,他公馆现在那里?”许仙回说“住在清波门外大墙门”。
那知县听罢供词,细细一想,分明是一派胡言。那里有相逢片刻便可成亲!此话断难取信。又对着许仙看看,不像为非作恶的人。也罢,我今发出朱签,且把白秀英、小青拿到,再作道理。佯怒道:“那里什么千金小姐!据本县想来,若不是青楼妓馆,定然是狐妖花妖。且去捉来再说!”立刻判了朱签,吩咐陈彪、金升道:“朱签一支,你们二人,押了许仙到清波门外,捉那白氏秀英和婢女小青。速去速来!”县官说罢退堂。这里差役伙计押了许仙就走。陈彪在旁假意蹬足,推说伙伴们弄出事来,叫我也难顾亲情。如今没有别法,待我同你到妻家去,我是当马快的,看了便能明白。
一路说话,已出了清波门。公差去找本图地方,叫他领捉。这里地方叫王十千,寻到他家里一问,知他在小酒店里吃酒。过去一看,那个王十千正和酒保相骂,一边吃醉了还要添酒。一边酒保不肯,说他前后欠了六千八百文,你须还了再好赊;一边说我是老主顾,只欠得六千八百文,你要我不再来吃,你找结我三千二百文,和你清账。
“王十千”,顿时把他吓醒了一半。抬眼一看,见是县里的几个公差,忙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几位大叔。请坐请坐!酒保快拿一瓶酒来,写在我的账上。”公差道:“此刻不是吃酒的时候,有公事要紧。你看朱签一支,在你图内,要捉白氏秀英、婢子小青,快快领行,官府立等回话的!”王十千道:“住在我的图内,紫黄赤黑都有,并没有姓白的人家。只怕你们写错了。”公差道:“怎么会写错呢?现有许仙活口,昨夜在你图内成亲的。”王十千道:“阿呀!如此说来,在我图内,为什么喜酒也不请我吃一杯呢!”公差道:“你不要再说混话了!在你图内要人,你若不认得,许仙和他同去就是了。”于是众人一同出了店门,兜弯曲折,仙官领路向前,只可怜颈上锁了一条铁练。
仍从原路走来。到了这里门前,不觉大吃一惊:怎么好好的总镇门墙,变成了祠堂景象!战兢兢的说道:“各位,这里就是了。”陈彪抬头一看,门上悬有匾额,写着“曹锡公祠堂”五字,诧异道:“这是祠堂,怎说是人家?”许仙道:“姊丈,说也奇怪:今早还是气概门庭,为什么此刻变了这般光景?连小弟也不明白了。”公差道:“这里面有人家住着没有?”王十千冷冷的答道:“有两家人家住着。一家姓妖,一家姓怪,每到下雨天气,时常出来迷人,很可怕的。”那几个差役听了,齐声说道:“我们奉公差遣,如果空回白走,怎好回答本官呢?倒不如我们大家进去,叫许老大领头。”许仙道:“我听你们这样一说,连我也害怕起来。”差役道:“你昨夜亲也成了,今天倒怕起来了?快些走!”许仙只得勉强推人门去。只见庭心里面,小青朝内扫地,便问道:“小青,为什么房子这般光景,是何缘故?”小青答道:“相公,你走错路了。这里是后庄,早上出去是前庄呀!”许仙和小青说话时,后面众人跟来,见四周围坍塌不堪;又听得许仙叫他小青,谅必无误,便叫地方上去拦腰抱住,我们好上练子。王十千道:“我不去。倘然是邻舍人家,我去捉他,他就叫唤起来,这个强掠妇女的罪名,担当不起的。”众人道:“他是小青,朱签上有名的犯人,有什么拿不得!”内中有一差人道:“那么我去拿他,你们拿练子来锁。”众皆答应。那差人便轻轻的走到小青背后,用力一掰,嘴里说声“在这里了,你们快来!”来字还没喊出,忽然平地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对面不见人影,似在云雾中一般。那差人怎能抱得住他!小青的身子向上一冲,这叫做抽心逃走。吓得陈彪失声大叫,许仙满面通红,众人也心惊胆战。
直等到风定后,方始睁开两眼。问小青可曾捉住,那差人道:“拿是拿住的,却现了原形,变成一把扫帚。”众人却说:“不要管他,就把扫帚锁入城去,见本官回话。但是朱签上还有个白氏秀英,大约是粪箕精了。也要擒他去。只怕不在后面,定在楼上呢!”说着,向上一看,扶梯缺少了两层,好像无人上下的样子。正猜想时,听得楼上“呀”的一声,楼窗开了。众人一齐退到庭心,昂头注目,见有一位绝色佳人,身倚窗前。许仙忙叫道:“娘子,你害得我好苦呀!”陈彪便问道:“你们是何等样人?你且说个明白。”白氏就叫了一声姑夫。陈彪道:“谁是你的姑夫!何方妖怪,盗取库银,陷害我妻弟许仙,快快说来!”白氏不慌不忙的说道:“我想翁姑去世的时候,因他年幼无知,临终重托姑夫。可怜家业萧条,只剩下三百两银子,要赖你扶养成人。当时你一口应承,为什么平地忽起风波,连郎舅亲情都不顾,移花接木害我丈夫?”陈彪道:“明明你盗取库宝害人,反说我移花接木,岂有此理!”白氏道:“若说元宝,并非赃物。乃是先君任上的俸银,你休弄错了。”陈彪道:“你说些什么话!元宝上都有印记,岂有拿错的道理。如今许仙若不交出真赃,难免受刑问罪。你既说是父亲传下,于心无愧,何不自到公堂分辨,以脱许仙之罪?”白氏道:“要我去也不妨。只是我生长名门,抛头露面,去到公堂,未免惭愧罢了。”道罢,关上楼窗。
楼下众人听说白氏情愿同去,等候了好一回,不见动静。正商量上楼去拿捉,忽见白氏一声不响的站在那人背后。吓了一跳,问道:“娘娘,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大家都没有看见,倒叫我们吃了一吓。”娘娘却不回答。那人又道:“女娘子鞋弓袜小,不好走路。我去唤一乘小轿,抬了去罢。”娘娘方答道:“我夫犯了王法,做妻的怎好再坐轿子!”众人听了,却说他倒是一位贤德娘娘。但是脚小伶仃,步行到县前,约有三四十里路呢,如何走得。王十千道:“这样罢,你把一只手搭在我肩头上,慢慢的走。你道好不好?”娘娘点头称谢。众人叫伙计拿了扫帚,带了许仙,同着娘娘,一并出了祠堂,从街坊上一路行来。只有王十千心中得意,这一只玉手搭在肩上,弄得骨软筋酥,低声说道:“阿奶奶,你放心到县,各事有我照料,包管无事。”嘴里这般说,却不便捏他的手。只好低着头,将下巴搁在娘娘手背上,移来移去寻开心。娘娘早知道他不怀好意,少停停叫他吃些苦就是了。此时众公役押解人犯进城,在热闹街坊行走,惊动了许多闲人,议论纷纷。将近到县衙前,差人对着娘娘说道:“有一句不中听的话:带进衙门里去,照例要套上练子的。停一回就开,你道使得么?”娘娘道:“这是朝廷王法,理所当然,有什么使不得!”那差人便取出练子,对准娘娘头上套下,嘴里说一声“得罪了”,陡然起一阵狂风,呼呼呼的几响,眼睛也睁不开了,那条练子仍搭在地方肩上,众人只喊着“好大风,好大风!”
一径奔到县衙,钱塘县正坐堂上。公差先上堂跪下,交还朱签,回禀:“白氏已经拿到。小青婢女,小的们将他捉住,他就变了一把扫帚。”知县问:“可曾把他带来?”差人说带来的。知县便吩咐带上堂来,差人即将扫帚呈上。知县也是一时糊涂,问道:“你可是小青么?”差人忙禀道:“他是没有嘴的。”知县听了,自己觉得好笑,命将扫帚用火烧毁。一面吩咐把白氏带上来。少顷白氏带到,去了练子。知县道:“你是年轻女子,琐琐裙钗,怎敢盗取库中银子?你有多少羽党?从实招来,免受刑罚。快讲!……怎么你不开口啊?”差人也在旁催促道:“老爷问你银子怎样盗的,快快说上来!怎么一句供也没有,反在那里笑呢?”知县怒道:“你笑什么?掌嘴!”旁边衙役过来,就把他粉面上,一二三四五,把面皮打坏了,一看不对,转身禀道:“白氏变了一个地方王十千了。”知县道:“说是地方,怎么变起白氏来?”王十千道:“小的领捉白氏小青,到了曹锡公祠堂内,当时先捉小青,变了一把扫帚。后捉白氏,帮同押解进城。忽起一阵狂风,见一恶鬼,将一张白纸,贴在小的脸上。这张纸只有三个小洞,所以两眼看见,口中好出气,却说不出话来。一直云雾漫漫,进县来见太爷的。”知县道:“既然说不出话,为什么只对我笑呢?”王十千道:“太爷对着小的叫白氏,所以小的笑起来的。”知县道:“这妖怪果然利害!待本县亲自踏勘去。”
要知踏勘详细,以及讯配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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