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斗场的后台,一个身材高状的汉子战战兢兢地低头弯腰,细声向斗场主人回报着坏消息。
而在汉子对面,一个身材娇小,却气势惊人的女子,一脸怒容地瞪视着无能的手下,质问道。
“人还没到是什么意思!?”
汉子辩解道:“我真的是按照您的吩咐安排的奚车,还特意叮嘱了车行的人设置导航的时候不要绕太多路,照理说人早该到了。”
“照理说?!如果什么事情都能照理说,我还花钱养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你……”
婉姐的怒气才发泄到一半,一声嬉笑就出现在耳畔。
“呵呵,婉姐,后台都是自己人,何必再这么惺惺作态呢,让选手迟到,吊观众胃口,调节现场气氛,这不都是你的拿手好戏嘛。这次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充分,我们就等着跟婉姐你发财了!”
婉姐的怒意随着目光向旁边扫去,一个珠光宝气的富商坐在软垫,冲婉姐眨了眨眼,仿佛彼此早有默契。
婉姐只气得胸脯高高鼓起,最终却还是将火气强压下去。
为了筹备这次守卫长安荣耀之战,她所做的其实远不止倾家荡产……因为平日里倾家荡产的买买买实在太多,所以这次她还向其他坊市的富商们借了不少钱。
如今坐在后台里冲她眨眼的这位,就是她的债主,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特氏车行的马大老板。这次大赛宣发的奚车,几乎全部来自马老板。
“马老板,比赛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哈哈,我当然不担心,婉姐你做生意的手段我一向是佩服的,只不过这种大赛你也敢玩饥饿营销……”
婉姐深深吸了口气,打算认真解释两句,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个心腹手下,一脸迷茫地踉跄跑来,在她耳边用颤抖的声线说道。
“老板,裴擒虎他……失联了,奚车联系不,远程遥控机关也失效了,怎么都刹不住车,那奚车载着裴擒虎,似乎是越走越远了。”
这一刻,婉姐心中如坠冰窟,所有的侥幸心全都烟消云散。但寒冷的刺激反而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那挤眉弄眼的车行马老板,问道:“马老板,听说这次赌盘,有人在天劫武场的人身下了天价重注,我们之前一直好奇究竟谁这么豪爽,不知马老板有没有线索?”
马老板笑道:“哈哈,婉姐你这话问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是人家大老远跑来立威,要说背后没个主使,没个金主,我是万万不信的。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既然你对自家的星耀拳师无比自信,那其他人下再多的注,也只是给你送钱。我这里先恭喜婉姐发财了。”
婉姐冷笑道:“说得没错,背后没有主使,我也万万不信。不过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有陌生人莫名其妙给我送钱。阿三,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后台的天花板倏然落下。
婉姐说道:“把赌盘取消。”
这一下,整个后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不止是斗场的工作人员,就连做客的马老板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婉姐。
婉姐辛苦筹备这场守卫长安荣耀之战,最大的盈利点就在赌局,如今她取消赌盘,几乎注定血本无归,而且这个时点忽然宣布赌盘取消,她几乎是在得罪所有赌民!
片刻过去,婉姐身后并没有回应,反而马老板缓缓眯起眼睛,笑道:“婉姐,你这是何必呢?”
婉姐不予理会,只是回过头看着负责操控赌盘的阿三,质问道:“你没听到我说话?”
全身黑衣的阿三一脸为难:“老板,赌盘已经在坊主那里公证过,没法取消了。”
“哦?我有跟你说过可以去找坊主公证了吗?”
阿三说道:“但是一般都是赌盘开设之前就要公证的……咱们已经拖得太晚了。”
“所以,你说为什么我一直没让你去公证呢?”婉姐冷冷地注视着他,而后叹了口气,“阿三,你跟了我多久了?”
“七,七年。”
“七年啊,这七年来你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辛苦你了。”
“啊?这都是我应该……”
阿三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婉姐手掌心里忽然迸发出炫目的宝光,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戳刺,意识顷刻间烟消云散。
伴随咕咚一声闷响,婉姐面无表情地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手下化作冰冷的尸体,而后收回了种在阿三脑中七年之久的冰魄水晶。
另一边,曾经游刃有余的马老板,已经面色铁青,他紧盯着地那具无头的尸体,既是惊恐也是愤怒。
“李婉婉!”
婉姐说道:“放心,既然是公证过的赌盘,就算真的有诈我也会认到底的,不过,前提是你们也要懂得认账!”
说完,婉姐猛地将手拍在桌,哗啦啦一阵脆响声中,一张镶金戴玉的书桌当场崩塌。
哗啦啦!
那枚结构精致而繁复,宛如艺术品的奚车机关核,在虎拳的重击之下,如同玻璃器皿一般化作无数碎片,落在裴擒虎脚下。
而伴随机关核的碎裂,这辆一心向着远方,无论如何都刹不住的机关造物,终于发出一阵意犹未尽的呻吟,身躯左摇右摆,轰然坠落在夜色下的长安街道。
猛烈的冲击将车厢内的大部分精美装潢都化为齑粉,而裴擒虎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紧握着双手,心中的怒意已是难以遏制。
显而易见,这当然不是婉姐的饥饿营销,而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陷阱,有人恶意改造了这架奚车,让它载着裴擒虎远离斗场,以错过和朱俊燊的决战。
裴擒虎平生最恨的就是阴谋诡计。
当年长城卫所的戍边将士们何等豪情壮志?在苏烈的带领下,他们百战百胜,宛如不倒的高山,守护住了长安边境安宁,也守护住了卫所的荣耀。最终,却亡于阴谋诡计。
而如今,又是阴谋诡计,让他在开战前就陷入窘境。
看着脚下的碎片,裴擒虎又慢慢松开了手。
诚然,他以虎拳阻止了奚车的暴走,但没了奚车,他也就没了第一时间返回怀远坊的希望。
守卫长安荣耀之战的这一晚,也是长安坊市例行“移动”的时间,整个过程中,长安城会“经脉错乱”,坊市、街道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换位置。非得是搭载了导航机关的奚车、又或者极端熟识地理的老人,才有可能辨别方位,找准路径。
而裴擒虎显然算不得老长安人,所以当他被逼无奈地砸掉了奚车的机关核心时,就注定了回归怀远坊的这一路要倍加坎坷。
时间有限,他必须抓紧了……好在他摧毁核心前就看得分明,奚车坠毁的地方虽然人迹不多,却有两个提着铜尺挎着钢刀的巡夜人。
长安城里,没有几个人能比这些鸿胪寺的巡夜人更熟悉地理,就算是在坊市移动,长安经脉错乱的夜晚,他们也能闭着眼睛前往任何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
然而,当裴擒虎走出已成残害的奚车,准备去找巡夜人求助时,却见两个脸青筋怒绽的中年人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一个青筋呈八字绽放的巡夜人,咬牙切齿。
“光天化日……不对,长夜漫漫……不对,众目睽睽……当着我们的面制造交通事故,蓄意伤害无辜群众,你这是完全不把鸿胪寺放在眼里!”另一个青筋呈井字绽放的人,则越说越是恼怒,直接拔出刀来。
“现在,举起双手放在脑后,然后蹲在地!”八字筋怒喝道。
“胆敢反抗,格杀勿论!”井字筋将戒刀在身前一挽,顿时刀光如星,令人目眩。
而裴擒虎迎着刀光,只感到胸口憋闷,仿佛窒息。
巡夜人作为市井秩序的维护者,别的不说,勇悍绝伦四个字的确是当之无愧。他们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个人武艺尚在其次,面对任何强敌都绝不示弱,当机立断的勇气,才是稳定人心、维系秩序的关键。
当然,以这些,是鸿胪寺对外的说辞,而如果套用李元芳的诠释,那么鸿胪寺巡夜人大概就是……
“任凭你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拔刀找茬的一群,以后遇到了记得帮我揍他们。”
事实,裴擒虎在长安城住了这么久,与鸿胪寺的人当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而大部分时候他们都相处愉快。
比如先前他给商行货队押镖,就得到了鸿胪寺探员的大力帮忙几个正在路边吃涮锅的探员,热心地给他指了一家炊饼做得极好的铺子,之后很长时间裴擒虎的主食都是从武老板那里买。
可惜巡夜人和一般探员,的确是截然不同的,能够行走在夜色下的长安,他们的实力和桀骜不驯在整个鸿胪寺都首屈一指。
裴擒虎并不想和这样的人爆发武力冲突,何况他如今还有求于人,所以面对井字筋的刀花,他耐心解释道:“这是误会……”
却不料他才刚一开口,井字筋的戒刀就长驱直入地刺了过来!
裴擒虎心下叹息,身体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那戒刀的刀尖堪堪停在他胸前不足一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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