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廷呆立着的这个人,正是门下侍郎吴敏。
吴敏年轻时候就长了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加之才华横溢,辟雍私试时位居第一,因此颇受达官显贵们青睐,很多大佬都想揽其为婿,其中就包括权倾朝野的蔡京蔡元长。
吴敏吴元中那个时候年少得志,心高气傲,毫不犹豫地谢绝了蔡太师伸过来的橄榄枝。然而步入官场仕途这些年,沉沦下僚,半生襟抱未曾开,让他渐渐明白一个曾经嗤之以鼻、如今奉为圭臬的七字真理——朝里有人好做官。
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当然也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吴敏最终义无反顾地投到小蔡相公门下,成为新派权贵大佬的座上宾。
前不久他在蔡攸暗中示意下,向道君皇帝首倡内禅,由此成就了援立新君的大功,从给事中一下超擢为门下侍郎。
吴敏之前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刚刚当上执政官没几天,就要在新君亲政的首次早朝上,面临人生最艰难的抉择:一边是自己刚刚援立的新君以及私交好友,另一边则是曾经安身立命的同党阵营——要知道,不管何时何地,背叛组织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时偌大的延和殿里寂静无声,成百上千盏荧荧烛光在微风中摇曳,数十只铜制鼎炉改制而成的大炭盆里,呼呼呼地往上窜着紫焰色的火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躁味道。
赵桓双手叉腰站在玉阶梐枑一侧,漠然地俯视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五位台阁重臣。
太宰白时中跪在班位最前列,紧接着是中书侍郎张邦昌,尚书左丞赵野。
他们三个都是蔡京和童贯门下得力干将,因为诛杀同党梁方平的事情,此刻正拿辞官要挟皇帝。
赵桓不能接受这种方式,但至少可以理解,少宰李邦彦和翰林学士王孝迪也跟着瞎起哄,却是为何?
就算尚书右丞之位,朕擅自作主给了李纲,领枢密院事蔡攸走了之后,他的位置不是已经空缺出来了吗,你们着什么急嘛!
六位台阁重臣,当廷跪倒了五个,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傻愣楞的兀自琢磨些什么,眼下这个尴尬局面,弄不好真会树未倒猢狲先散。
赵桓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亲政就碰到如此棘手的事情。
倘若一赌气把这些邀君之徒全都开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要知道,新旧两派权门你方唱罢我登台,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六部百司,州府郡县,从朝廷到地方,他们究竟培植了多少死党亲信,恐怕拨烂算盘珠子都数不清!眼下大敌将至,还没等人家动手,自己这草台班子就先倒了,虏寇岂不把嘴都笑歪?
可是自己好歹是一国之君,难道主动向他们低头认输?
“你也请辞?他也请辞?好好好,那就索性连六部百司一并遣散了吧!”
“哼,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父,朕有以国毙,不能从也!”
赵桓东想想,西想想,没什么好办法,正准备捋起袖子破罐子破摔,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自殿外高声禀道:“启奏陛下,燕王、越王求见!”
没错,是知东上阁门事朱孝庄,这小子终于把朕的救兵搬来了。
赵桓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松懈了下来,立马回应道:“快,快把两位亲王请进来!”
事实上,他只让朱孝庄去请了越王赵偲,没想到燕王赵俣也一起凑热闹来了。
这老哥俩是一母同胞,在宋神宗的众多儿子里分别排在第十二位和第十四位,也是硕果仅存的两位老牌亲王了。在眼下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朝廷危局中,他们二人加起来甚至比太上皇的份量都重。
燕王满脸潮红,走路歪歪斜斜,不知道是饮酒过量,还是临行之前灵机一动得了脑血栓。瞧这副熊样子,如果不是朱孝庄死命架着胳膊,他能把大殿里的一排金柱挨个撞一遍。
赵桓对这位燕王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压根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大忙。至于其为何不请自来,很可能是越王担心自己一个人份量太轻,弹压不住两朝老臣,这才连拉带拽把亲兄长弄过来站脚助威。
其实赵桓并不知道,早在梁师成领旨出殿的时候,朱孝庄就已经把两位亲王接过来了。
越王迎面撞上梁师成,抓住他问清楚了殿内的情形。他们当时并未急于现身,而是躲在殿庑下面仔细偷听了一阵子,直到众位大臣与新皇帝彻底闹翻,越王才让朱孝庄报名阑入。
此时越王进殿之后,兀自晃动着宽袍广袖,大踏步走到陛阶下面,先冲着宝座行了君臣之礼,旋即转过身来,粗声喝斥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尔等弃冠仆地,是想邀君?还是想逼宫?”
这两顶大帽子其实是一回事儿,哪个扣到头上都是死罪。
别看这些台阁重臣和新皇帝较起劲来,可以撒泼打滚耍无赖一一说好听点儿这就叫以邀直名,却未必敢与德高望重的两位老牌亲王当面发生龃龉。
李邦彦和王孝迪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紧接着张邦昌和赵野也讪讪地将幞头戴好,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侍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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