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山县的一个医院,猛子把车停在这里。
戴奇在车里抽了支烟的工夫,猛子便从医院里走出来了。
后面跟着一对很是魁梧的夫妇,行走并无大碍,只是男人的胳膊缠着绷带,女人的眼窝一片青紫。
见猛子上了车,两口子都喊了起来,说着“一时冲动”这样的自责话,“别影响你”这样的体面话。
猛子用力一勒安全带,把大脑袋探出车窗,“民政局离家不远,回去找找结婚证。放心,你们出来我就进去,不耽误我结婚。”
猛子这话说得平平淡淡,不见什么情绪,而后一拉手刹,加速离开了。
一旁的戴奇大是诧异,原以为会是什么激烈的景象,岂料猛子如此轻描淡写。走在路上更是发现,他并非是在父母面前演个淡然,而是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
“怎么不说话,可是觉得我绝情?”
“那倒不是。”
“要是和他们置气,这些年我早气死了。”猛子淡淡说道,“过日子过日子,他们有他们的日子,今天打明天骂,有些人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这有的时候,不要搞什么感同身受,那只会拖累了自己。那是他们的经历,早已是生活中习惯了的事,不能不上心也不能太上心。”
过日子过日子,戴奇皱起眉头,曾几何时,他几乎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而我们呢,上班的人被领导骂个臭死、创业的人三更打烊、失个恋还不知道为什么失恋,本来就活得体无完肤,要是再因为家里的事深夜买醉、揪心不已,这对自己太不公平了。人之所以抑郁,要么是想够的够不着,要么是想剪的剪不断。”
听到这番话,戴奇算是彻底信了这个人是以开导大师为职业。
“我们去哪?”
“管他呢,你看周边多好看。”
戴奇看向窗外,霍然发觉围在自己身边的景象是那般美妙,壮观的怒江大峡谷,石月亮、老姆登教堂、老虎跳、江中松、怒江三百里,右边是高黎贡山,左边是碧螺雪山。
绝美的景致深深抓住了戴奇的眼睛,从前他觉得那些行旅人什么找寻自我、遇见灵魂,只是避开繁杂的冠冕堂皇罢了。今时的他方才觉得,旅途真的能够打开一个人。
你看那彩虹一样的河谷,神奇的风光足够让人放下手机,你看那天险一样的老虎跳,总是不乏挑战的人。
你只需注目,你还愿意注目,这便够了。
戴奇一路都侧着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鸡尾酒缸里,奇美的色彩,摇一摇就能看到龙舌兰日出、玛格丽特和曼哈顿。
哦对了,还有斑驳的猹、青鸟的哑,还有“大雨滂沱”“佳人唱晚”。
世上明智又理智的人太多,他们也理智地告诉自己,渴望旅行给自己带来变化甚至拯救自己都是小孩子的想法。大人们在出发前就知道,回来之后自己还是从前的样子。
但理智的人又从来不会告诉自己,他们没救了。
越掉头发的人,越不爱洗头。
看着看着,戴奇又想到陆雪书中的话——
当你无法获得平静,就去看惊涛骇浪,你若是找不到惊涛骇浪,去看看九乡的雌雄瀑布也不错。当你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沉暗,就去找些鲜艳的东西,如果阳光不够就打开手机的电筒,如果风雨交加,正好看看雨过天晴。
当你对一切失去兴趣,普者黑的荷花不会因此失色,胡杨林的落叶也不会写下你的名字,你觉得世界一切无趣,世界移情别恋不在乎你的无趣。还不如做个淘气鬼,在滇池的玻璃桥跺上几脚,起码让人听到动静才是。
从前戴奇觉得这一段写得诙谐,用八竿子打不着的乱靠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那时他觉得陆雪写的是情景,此时才明白那是一种种情绪。一时间竟和旁边这位开导大师有着几分相近,他们都是在说,人一定要学会跳出去。
而且他们都怕被“冷暖自知”击碎一切,所以要么用大道理要么用大环境,尝试着让人有不同的体会。
瞥着沉默的戴奇,猛子一直没有说话,车一直往前开,路过无数美景,也路过无数心绪。
可走着走着,车速缓了下来,猛子皱起眉头,这种地方堵车是很罕见的,料得不错,应是前方出了事故。
果不其然,在路过的时候,一个摩托车队中有人摔了车,十几辆摩托车停在路边,其中一人搂着胳膊殷红一片。
“老大,不就一只狐狸嘛!轻松撞个十米远,你躲它干什么!”
“就是啊!这高黎贡山咱计划了一年,多难得的一次骑行,他奶奶的让个狐狸给坏事了!”
“你们走你们的,我修修车,三天后古堡会合。”
“老大,你胳膊没事吧?”
那人忽然急了起来,“老子的车都这样了!你问胳膊?”
见这脾气,骑友们互相看了看不再多说,摩托车队重新上路了。
这辆摩托的造型,让戴奇不由得多看几眼,很容易让他对号入座,再一看,真还就对上了。
戴奇摇下了车窗,“上车。”
这人头也不抬,满是一副少管闲事的哂然,咧嘴抻了抻胳膊。
“上车。”
“你谁啊!”
可是一抬头,人就怔住了。
霎时间,胳膊如绞痛,痛得让人流下泪来,只见那嘴角一点点撇了下来,让人不能自抑。
“哥,怎么是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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