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卿回头看去,竟是给彤贵人诊脉的费伯雄叫住了她。
久闻费伯雄年纪尚浅就在太医院颇有名望,后宫里的娘娘们对费伯雄也是十分地信赖,但凡有一点不适,都要亲自点了费伯雄来医治。“微臣给祥贵人请安,给全贵人请安。”费伯雄行礼。罗卿问道:“费大人有什么事吗?”罗卿这时与费伯雄面对面,才仔细打量着他,费伯雄未及而立的模样,长相十分周正,似道观中供奉的文曲星一般,眉目温和雅性。
“小主可否借一步说话?”罗卿心下生疑,不知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费太医要跟她说什么。罗卿与祥贵人对视,祥贵人说:“费大人若是有事找全贵人,那我便先回宫了。”
“恭送祥贵人。”
祥贵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罗卿,又匆匆瞥了一眼费伯雄,便垂下眼睑,一言不发地走了。
待祥贵人走远,罗卿预感费伯雄欲言又止,此处璃藻堂最近,便一前一后走去璃藻堂,待罗卿屏退了所有人,费伯雄才开口说:“全贵人可是苏州人士?”
“正是。”罗卿不明白费太医为何有此一问。
“微臣幼时曾随家父和家兄去过苏州城,对位于东北隅的一处园林记忆犹新。”
罗卿以为费太医是来闲聊的,便随口答道:“东北隅最有名的园林就是墨晶园,前朝内阁首辅的私宅,此园内山水萦绕,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亦有历代名流墨宝。”罗卿的父亲颐龄将军府就在墨晶园旁边,因为与邻居熟识,所以幼时罗卿与姐姐经常去墨晶园玩耍。
费伯雄突然言辞有些激动:“小主小时候可曾在墨晶园里救过一只幼犬?”罗卿有些恍惚,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样一件事,“费大人从何而知?”
“关于这件旧事,小主还记得多少?”
“依稀记得,当时我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有一次随端昀姐姐去墨晶园里玩耍,碰见其他几个小孩子在欺负一条小狗,他们用石头砸小狗,还要把它的尾巴剪掉,扔到湖里,我跑过去拦他们,但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我自然是有心无力,后来又跑来了一个小男孩帮我……”说到这,罗卿突然顿住了,“难道……你是……”
“正是。”费伯雄有些惊喜地点点头:“那天我随家父去墨晶园拜访老友,正巧碰见一个小女孩,瞪大了双眼气鼓鼓地护着一条小黄狗,而对方足有七八个男孩子。”当时费伯雄心里想着,多勇敢的小姑娘啊,其实她心里也是害怕的,身子都在颤抖着,拼着一口气也要护着小黄狗。“然后我就跑过去帮她出头,谁知那几个孩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打人。”
原来费伯雄与她幼时便相识了,“后来你就跟他们打起来了。”想起旧事,罗卿忍俊不禁,“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占了下风,当时我也在想,多勇敢的小哥哥啊。”
费伯雄忽然想起来了,“可还记得,当时你为了帮我,还跑上去咬人!”
罗卿一点点回忆起细节,她见前来帮忙的小哥哥被钳制住了,一时情急,冲过去就一口咬上一个打人小孩的手臂,那小孩吃痛,用力给罗卿推了一个大跟头,罗卿的屁股肿了好几天。
回忆起童年的趣事罗卿轻轻地笑了,“幼时的荒唐事,竟想不到会听费大人提起。”她也没想到会在宫里见到幼时玩伴,其实算不得玩伴,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其实罗卿不知道的是,后来费伯雄在离开苏州之前,又去了墨晶园好几次,费伯雄想着再见到罗卿,只是未能如愿,因为后几日摔跤的罗卿一直趴在床上养伤,端昀也看着她不让她出门。
“当时我并未留下姓名,你是怎么在宫里认出我的呢?”罗卿问。
费伯雄顿住,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匆匆一面后,费伯雄再也没见过罗卿,他辗转询问,问了父亲的老友,问了墨晶园的看门人,甚至问了跟他打架的那群孩子,才得知那个为了他受伤的小女孩是苏州驻防将军颐龄的幼女钮祜禄·罗卿。原来她是出身官家的满洲女子,身份这般显赫,说来也对,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又怎么会小小的一人出现在山水萦绕的墨晶园里。此番费伯雄得知罗卿选秀入宫,便一直默默寻着机会与她相认。年幼的自己,未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似乎是为了弥补幼时的遗憾,这么多年已经成了执念,他一直想要找到她。
“幼时一别,想不到今日竟能相认。”费伯雄岔开话题。
罗卿一边说话,一边揣测费伯雄的来意:“是啊,大人若是不说,我恐难忆起,大概这就是缘分所致。”
“微臣宁愿相信,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话是僭越了,罗卿一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费伯雄跨步上前,跪在罗卿面前,郑重道:“能再度帮助小主,是微臣多年来的夙愿,如今宫中重逢,若小主有用得到微臣之处,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只是想保护她不再受伤,那根从童年记忆中牵出的线,随着年龄的增长,却愈发明晰,成长过程中,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可越是缺憾,越历久弥新。
罗卿愣了愣,始料未及:“大人为何如此?”
“请小主放心,微臣对小主绝无二心。若是小主不放心微臣,自可考验微臣,微臣愿意舍弃一切向小主表明衷心。”
费伯雄为何如此呢?罗卿浅笑,将费伯雄扶起:“我怎会怀疑当年见义勇为的小哥哥?”
日头正高,阳光洒在微漾的湖面上,淡墨绿的波纹被映得透明,亦如童年时纯净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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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同顺斋。
祥贵人刚刚换下衣服,脑中仍是刚才费伯雄叫住罗卿的场面,莞尔陪着祥贵人说话,祥贵人幽然叹道:“为什么,晋卿哥哥只记得她呢?”
莞尔不明就里,“小主说什么?”
祥贵人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徒增烦恼罢了。”
莞尔安慰道:“奴婢不知道小主为了什么是烦恼,只能猜测着去安慰您了,既是旧事,仍然时时想起来,表明小主还是放不下,奴婢以为,若非物是人非,何不重拾起来把缺憾补上?也算是对过去的自己有一个交待。”
“可惜如今的我,已是再也不能了。”入了宫门,太多的往事都要彻底封起来,她与费伯雄见过数面,费伯雄只把她当成宫里的娘娘,礼数周全、兢兢业业,却也淡漠疏离,本以为费伯雄已经忘记了年幼相识的场面。今天费伯雄叫住罗卿,尘封的大门被打开了。可她也知道了,费伯雄只记得为他受伤的罗卿,却丝毫不记得她了。
墨晶园里,端昀去寻罗卿妹妹,看到一伙孩子在打架,便叫来了护卫,她把摔倒在地的罗卿送回府里。那一年,她不足十岁,邂逅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孩,即使是手上流血了,也要向她掬礼:“多谢姑娘相助,在下费伯雄,表字晋卿。”那个男孩虽然身量还未长成,却也是初见身形挺拔,举止言谈看起来就是一位世家公子,钮祜禄氏是武将出身,世代从军,端昀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温润如玉、气质儒雅的小公子。与费伯雄一样,自那一别,她也记挂于心,后来,她收养那只被搭救的小黄狗,取名“黄莲”,大概也是因为忘不了吧。再后来,孩童时的一别,成为她在将军府中灰暗忍气的日子里唯一的支撑。
往事像是一杯茶,细细品来,有人觉得香醇清甜,有人只剩下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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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卿倚在庭院的美人靠上,闲翻着一本《南唐二主词》。
浸月走过来说:“小主,起风了,当心着凉。”说着,为罗卿添了一件衣服,“小主又在看这些伤春悲秋的东西了。”
罗卿轻笑:“你读过李煜的词?”
“奴婢不曾读过,别说偌大的后宫,就算是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像小主一样饱读诗书呢?”
罗卿笑笑没有说话,“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正读到这一句,“写得多好,寥寥数语,就能说得人落泪。”
“小主,是思念皇上了吧?”浸月思忖道:“小主喜欢读书是因为在书里能与圣贤找到共鸣,皇上喜欢小主是因为与小主心意相通。”
罗卿怅然叹气,心里有一块是空的,“皇上今晚去了彤贵人那里吗?”
“这几日,皇上得了空就去延禧宫,听说皇上有意要晋彤贵人的位份。”
“当真如此?”罗卿惊诧。
浸月点点头,“但是,太后娘娘觉得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就晋封未免不妥,没有同意。”
罗卿心想,太后终究是向着她的。浸月接着说:“既然太后没点头晋彤贵人的位分,皇上也就没再坚持,不过仍是下令拨了好些下人过去延禧宫伺候,皇后娘娘正费心筛选呢。”
罗卿一想到彤贵人怀了孩子,心中难免不爽:“平日里倒没觉得皇上有多宠爱彤贵人,没想到他对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竟然如此看重。”
浸月答:“也算是她母以子贵,平贵人嫉妒到牙痒痒,私底下说她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罗卿嗤之以鼻:“平贵人也就过过嘴瘾,她伺候皇上的年头比彤贵人不知道多多少,可也没见她怀个一儿半女。”说起来,平贵人与彤贵人能走到今天的水火不容,罗卿也曾经加了一把火进去,“新晋的宫嫔都已经有了身孕,她们这些从潜邸里出来的人,如今更是急的火上浇油,年纪眼看着越来越大,恐怕年老色衰的那一天皇上连看都不愿意看。”罗卿冷然:“就怕被逼到狗急跳墙。”
“小主您是说,有人会对彤贵人的龙胎下手?谁敢有这么大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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