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卿重重地点头,泪水顺颊流淌。
苇尔一边哭一边说:“小主,皇上身边的元庆公公刚来传旨,晚上皇上要来灯影轩,让小主准备接驾。”
“皇上肯来灯影轩,一定是肯听小主解释了,一定会原谅小主的。”浸月抹泪:“不枉小主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也不枉小主这么苦心经营。”
“我说的话,皇上终归还是听进去了。我做的事,皇上终归还是愿意相信我。”罗卿现在心绪复杂,感慨万千,五味杂陈之后剩下欣喜,却也暗暗心惊,来到宫里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被别人推着走,同时她还要步步提防,生怕一步踏错就被人推入万丈深渊。今天皇上肯来灯影轩,愿意相信她,至少也是让她看到一丝反抗的希望,她不能再这么忍气吞声、低眉顺眼,不能再任由别人对她颐指气使、指桑骂槐,她不能再任由随便哪个不具名的黑手,轻而易举的把她推向风口浪尖。那一恍惚间,钮祜禄氏名门望族的热血又回到她的身体里,她是全族人的寄托,不能被随随便便埋没于深宫之中。她突然想起了太后跟她说过的话,钮祜禄家的女儿,必须要有入主中宫的野心,若单单做一个宠妾,何必需要她来呢?姑母何必煞费苦心的导演这一出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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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浸月伺候罗卿梳洗打扮,不禁说道:“小主每次见皇上之前,都要用兰花捣成的汁液沐浴,要洗上三四日,兰香浸润成体香,再用兰花混着熏香熏好衣服,才能去见皇上。”
“是啊,不费尽心思至此,皇上又怎么能对我那夜的出现念念不忘呢?”罗卿慨叹,她的心境已经经历了忽上忽下,仿佛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说到这里也要感谢皇后,要不是她提醒着,皇上停了龙涎香,我还想不到这样的计策。”
浸月说道:“那日皇后要给皇上送去黄金甲,便说起皇上不焚龙涎香,小主就想起来用兰花淡香来代替,去花房打听到,有蕙兰开的正好,就去讨来几盆,却没想到被平贵人硬生生给要走了,平贵人也真是的,偏偏要来抢小主的,她喜欢自己去花房讨就好,何必夺人所好?”浸月帮罗卿梳了两把头,形状似平整的坠云髻,将玉簪斜插在发髻根部,那碧玉簪簪头是一整块鼻烟壶大小的羊脂白玉。
“平贵人容不下我,依我看她没有多喜欢兰花,只是因为要借机为难我罢了。我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她,所以就把辛苒派到花房去了,有一个心腹在花房,也有个照应。”罗卿解释道:“只是那日皇上去了平贵人的丽景轩,我隐约猜到皇上是因为注意到她头戴程梅。”
“要是没有小主的谋划,皇上怎么会去平贵人那里,真是便宜了她!所以小主才趁着皇上在平贵人那里时弹奏《幽兰》,其实是想用琴音吸引皇上,告诉皇上您才是他要找的人!”浸月恍然大悟:“小主思虑周全。”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可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皇上连龙涎香都嫌香气重,她还要送去黄金甲。”
罗卿冷哼道:“关心则乱,皇后就是太在意皇上了,皇上稍有哪里不顺意,她就先自乱阵脚了。这对咱们来说也算是好事,皇后谈不上是一个多有心机的人。”
浸月欲言又止,罗卿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主,那您在意皇上吗?”
罗卿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不在意吗?她入宫至今与皇上接触的时间有限,皇上对她有误解,对她视而不见,对她冷漠,她会伤心,会委屈到想哭,比任何人对她的明枪暗箭都让她难过,她在意吗?她曾经想此生最大的追求就是与夫君同心同德,伉俪情深,但是现在,她要背负太多东西小心翼翼的在皇上身边,还要筹谋着如何不被别人算计,已经是自顾不暇,若说是十足十的在意,难免心虚,毕竟为了爬上龙床,她连皇上都算计到了。
罗卿轻叹:“我不知道。”罗卿心里想,也许像姐姐那样不邀宠献媚,默默付出才是真正在意皇上吧,可皇上九五至尊,高高在上,后宫佳丽三千,轮的上她来在意吗?罗卿忽然想起来那天祥贵人握住她的手所说的话。
罗卿梳洗打扮好,穿戴得体,寝殿装点成芝兰之室,皇上如期而至。
罗卿恭顺道:“给皇上请安。”
皇上没有伸手去扶她,只淡道:“起来吧。”
罗卿揣测着皇上的态度,料想到皇上心中尚存疑虑,一定有话要说,她没着急传晚膳,而是唤人上了一碗冰镇的燕窝雪梨羹。
“路上炎热,皇上先用一碗冰点。”
皇上心下惊讶,想着罗卿竟然如此安之若素,仿佛已经准备好了要与他促膝长谈,“你知道朕有话要问你?”
罗卿淡然一笑:“皇上想要知道的,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罗卿一定句句属实。”
“那些话,到底是不是你说的?”皇上直奔主题,他太想知道罗卿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他心里希望罗卿否认,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宠信罗卿,他太久没有遇到一个这样让他感觉到舒心的女子,然而这个人现在在他身边,他却因为心中的疑虑要对她保持戒心。
罗卿闻言,立刻跪下正色道:“皇上以为,罗卿是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吗?”罗卿不着急辩解,反问着他。
一个弱女子竟然有胆子来反问他?皇上一时语塞,在他与罗卿接触的时间里,他一边感觉到罗卿是一个沉稳有持,进退有礼的女子,一遍又感觉罗卿是一个有见识有胆识,离经叛道的女子,所以他从心底里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无中生有,罗卿是被人冤枉的,皇上坦言:“朕不相信。”
罗卿粲然一笑,她的眼睛仿佛闪着亮光,看着皇上:“皇上若是相信罗卿说过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就不会来了。”
“所以你就想尽办法要接近朕,吸引朕对你的注意,想让朕听你解释。”皇上回忆罗卿以芝兰之香引得他念念不忘,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适得其反,更添了朕对你的厌恶吗?”
“怕啊,臣妾怕得要命。”罗卿直视着皇上的眼睛:“可臣妾更怕皇上因此再也不想见臣妾,皇上,您知道冷宫多冷吗?灯影轩如果没有您的足迹,跟冷宫又有什么区别?”
半晌,皇上忽然冷道:“你敢算计到朕头上来,朕今天来就是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只见罗卿跪地,两手合于胸前,头低到手,而后站起身来,然后慢慢地双膝触地,上身匍匐在地,对皇上行叩拜大礼:“臣妾施计于皇上,实则大不敬,此为一错;臣妾未得召见擅入养心殿,有失妇德礼法,此为二错;臣妾御下不严,使谣言起于储秀宫冲撞了皇后娘娘,此为三错;凡此过错,皇上要治臣妾的罪,是臣妾应受的,可若论臣妾是否有悔改之意,臣妾为了皇上圣心清明,不受歹人蒙蔽,就算是皇上要追究臣妾的连坐之罪,臣妾也依旧要想尽办法向皇上澄清真相。”皇上没想到罗卿会倾口而出如此肺腑之言,这大概也是罗卿吸引他的地方,因为从没有哪个女子敢在他的面前这样说话,他是皇帝,从登基那天起听到的真话就越来越少。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罗卿,久而不言,满室清芬,闻之淡雅惬意,仿佛又回到三希堂那晚,“你还有一错。”
罗卿身子一抖,静静地听着。“那晚朕让你抬头,你却不肯,若朕早知道是你,又何必心心念念的寻你这么久?”
那一刻,罗卿委屈的想哭,她抬起头看着皇上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
皇上神色缓和,目光中带着温柔:“起来吧,服侍朕用膳。”
罗卿立刻传来晚膳,席间,罗卿为皇上布菜,幽兰之气又一次包裹在皇上的周身,皇上心满意足的细嗅着。趁着皇上心情好,罗卿说:“皇上,臣妾知道您心中尚存疑虑,您忌讳的那些话虽然不是臣妾说的,但是确实出自臣妾身边人之口,臣妾管教不严是臣妾的过失,当臣妾查清楚之后,没有擅自处决那宫婢,而是想着等皇上亲自来处置,现在那宫婢已经被臣妾贬到花房,皇上若是想要审问她,臣妾差人叫她过来。”
皇上摆手,“不必了,朕只当宫婢是有口无心,朕真正在意的,只要这话不是你说的就好。”
罗卿鼻头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只要皇上肯相信臣妾,臣妾就算是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皇上动容,拉过罗卿的手:“是朕没有查清真相就误解你,让你受委屈了,卿儿,朕登基的时间不长,朝局不稳,也是人心攒动的时候,朕最不愿意听见的就是这些妄图揣测圣意的大逆不道之言,所以朕才会这么生气。”
罗卿眼泪簌簌落下,她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能听到皇上亲口对她解释,更没想到皇上竟然叫她“卿儿”,只有父母、姐姐这些至亲才这么叫她,想不到从此她的至亲就多了一人。皇上是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人,但是在她看来却是值得她托付终生的人,罗卿很感动,不仅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释然,更是愿得一人心的满足。
皇上把罗卿拉近身边,“卿儿,朕是天子,也是一个凡人,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很多事情会有不查,若是因此误解了你,委屈了你,你可还愿意信任朕?”
罗卿把头靠在皇上的肩膀,这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近,也是第一次与皇上如此亲近,罗卿心里小鹿乱撞,可是她没有排斥的感觉,而是想在皇上身边,慢慢靠近他。皇上的手环住她的身体,靠在皇上的怀里似乎是她做梦才会发生的事,“臣妾受再多的委屈,都是为了能留在皇上身边,臣妾不敢奢求留在皇上心里,皇上心系苍生,是天子,也是臣妾的天。”
皇上低下头,与罗卿对视,目光缱绻,“卿儿,留在朕的身边,别害怕,为夫会护你周全。”
夫,丈夫也,从一从大,乃擎天承大之人。皇上肯为罗卿放弃九五之尊的称谓,冠以“夫”,罗卿只觉得什么都值了。皇上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在暗暗啜泣,便垂下头在罗卿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皇上可知,在这段被人误解,人人排挤的时日里,卿儿最盼着什么?”
皇上伸出食指,为罗卿擦擦眼泪,“盼着什么?”
罗卿主动伸出双臂,环住皇上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气息如兰:“最盼着今晚,像这样,皇上抱着臣妾,跟臣妾说悄悄话。”
那晚,红绡帐里,温柔缱绻,只恨春宵苦短,月落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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