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当年舜帝道死苍梧,暴毙于南巡途中,禹帝身在北疆关外,便由我这个不肖子坐了几天的帝位。然而朝中大臣并不服我,齐呼非禹帝号令恕不遵从,我便假拟了一封黄河决堤的汛情令召禹帝回来。禹帝回来之后,得知我要让位于他,百般推辞,不得已躲到了这阳城,谁知大臣们从此纷纷跑来阳城奏事,安邑都城名存实亡,我这商均帝也就不宣而废了。”
“所以你今日找我来,是想让我帮你夺回你的天下吗?”
少年问道。
商均和丹朱对视了一眼,笑道:
“哈哈哈,我等不肖子孙,无姓之人,连我这位舅舅都不敢说天下是他的,我又怎么敢说天下是我的?”
少年把目光转向丹朱,见其一张枯槁的老脸上带着笑意,显然没把商均的解嘲放在心上,少年一时有些不解。
“公子一定在想,这老头儿是谁,天下又怎么是他的了,对吧?”
商均问道。
“你倒是说说。”
“舅舅,您自己告诉他吧。”
丹朱啜饮一口,缓缓说道:
“方才不是说了,老夫无姓,名叫丹朱,尧帝之不肖子也。”
少年口中又是啊的一声,指着丹朱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尧帝的儿子,却让位给了舜帝。他是舜帝的儿子,却让位给了禹帝......”
“而公子,你是禹帝的儿子,眼下你的处境和我二人当年极为相似,却又大有不同。”
少年目光低垂下去,冷冷问道:
“哪里不同了?”
商均哈哈一笑,答道:
“我二人皆是被父亲摘去了姓氏的无姓之人,而你父亲从未不让你姓夏,只是你自己不愿随他姓罢了。”
这时丹朱插话道:
“不仅如此,我二人当年让位的人选,乃是功满天下的舜禹,而当今义帝却是一个庸碌无为的俗人,他能称帝全仰仗着他叔父伯夷的支持,你难道就心甘情愿吗?”
少年显得有些迟疑,但嘴里还是咄咄逼人:
“我情愿如何?不情愿又如何?”
“你若情愿拱手让江山,那便从此改姓,最好连涂山这个姓氏也丢掉,免得招来杀祸。你若不情愿,就拿着此信去找一个人,我二人正设法帮你清扫一些障碍。”
商均说完,从身后摸出一封骨笺,拍在案上。
“你要让我去找什么人?”
“便是那伯夷。”
少年眉头一挑,问道:
“你们刚才不是说,正是他扶持了义帝吗?”
“伯夷此人,这次虽然看走了眼,但他绝非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当年的舜帝禹帝,都是他推辞帝位之后亲自举荐上去的,我们在这信里说明了利害,想必能够令他醒转,扶你为帝。”
少年闻言,神情一颤,良久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这么说伯夷是助舜禹夺走你们帝位的大功臣,没想到你还能对他有如此评价。”
“哈哈,我二人虽是不肖子孙,琴鬼弈棍,却并非是那深仇暗恨之人,公子可别太瞧人不起了。”
“你刚才说正帮我清扫障碍,我有什么障碍?”
少年话锋一转道。
商均的语气也跟着严肃了起来,答道:
“你可知你父亲一生收了四个弟子?”
“什么弟子......我不知。”
少年虽是这么说,但他咬牙切齿的神情,却是全然被商均和丹朱看在眼里。
“大弟子伯益,也就是当今义帝,此人空有一手万里龙堤神功,可惜并无才干,粗人一个不足为惧。二弟子夏语凝和三弟子夏语冰是一对遗孤姐妹,或许是不知她们生父是谁,你父亲收养她们时便给她们赐了夏姓。这夏语凝早些年不知怎地突然溺死,尸首被人发现在黄河下游的东夷,可等你父亲到了地方,那尸体却又不知所踪,成了悬案,倒也省去了我们一个麻烦。最棘手的,便是那夏语冰,此女长相妖冶狐媚,工于心计,并且倾心于她的大师兄,一心想维护伯益的帝位,如果事情顺利,这个最大的障碍今日就能除去。”
“不是还有个四弟子吗,你怎么不说了?”
少年问道。
“哈哈哈,公子莫不是在装傻,那四弟子不正是与你“狂刀”齐名,前些日子刚刚平定了犬戎之乱的“蛰剑”李冬虫吗?此子年纪尚小,身世不详,近来却名声大噪,甚至盖过了他大师兄的风头,我想不用等我们出手,他们自己便会想办法除掉此人,以绝后患。”
话到此间,禹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商均朗声问道:
“怎么回事?”
殿门外的下人走进殿内,慌张答道:
“大人,有人强闯进了宫门,正往禹王殿来呢。”
“还有人如此大胆?守卫是干什么吃的?”
“那.......那人自称是大夏三小姐,巡南使夏语冰。”
“什么?她不是往黄河去了吗?”
商均和丹朱二人皆是满脸错愕,过了一会儿功夫,丹朱才强装镇定,开口道:
“咳咳,公子,你脚程快,先拿着我的令牌到城外崔嵬关,告诉那里的伏兵不要动手,夏语冰进了阳城了。对了,此信你也拿着,从阳城北上,过了黄河便是大禹渡,伯益今日在那里举行采冰大典,你把信交给他叔父伯夷,但要小心别被伯益察觉了。”
丹朱从腰间取下一块铜牌,连着案上那封骨笺递与少年,少年伸手接过,说道:
“原来你们说的帮我清扫障碍,就是在城外设下伏兵啊,我还当是什么高招呢。”
“夏公子,哦不,涂山公子,此去坎坷,万事小心啊。”
少年转身,叹了口气,喃喃道:
“不必为难了,今后我跟你们一样,做个无姓之人,二位若还有命见我,到时叫我一声启就行。”
少年走出禹王殿,远远地看见宫门处进来了一队人马,几个守卫站在一旁,已是不敢阻拦。少年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骨笺,胸口说不出的烦闷,暗道:
“这两人居心不明,即便那伯益是个庸人,可我又何德何能,配得上称帝?难道只因我是那人的儿子?”
心念至此,少年胸中已有了决断。
桄榔一声,少年将手中那封骨笺抛出老远,身形一晃,消失在宫闱之内。
少年离开后不久,从台阶下的阴影里,走出一个尖头枯面之人,正是那有扈甘。他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骨笺,拿在手里一看,满眼尽是些“德不配天地,功不盈一斛”、“在正不在私”一类的弹劾之辞,与他料想中并无二致,于是将那骨笺收入腰间,躬身站好。
又不多久,一顶红轿停在了禹王殿之下,自轿帐的里侧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皎皎容颜来,却听一个柔声细语道:
“尖脑袋,你就是禹王殿的监官吧?”
有扈甘躬身答道:
“回禀三小姐,小人虞城有扈氏,正是故都监官。”
“哼,谁问你是哪族哪姓来着?我师父不过才宾天一年,你就让禹王宫破败成这样,等我一会儿从里面出来,定要治你的罪。”
“三小姐,这禹王殿宫深墙高,又是先帝故居,到今天也没有哪个大人敢搬进这里,我一个小小监官,哪来钱财修缮这偌大的宫闱呢。”
“既然没人住这儿,你为何在宫门布下守卫,拦我进来?”
“三小姐,今日有两位大人在此议事,我不敢怠慢了他们。”
“什么大人?有本小姐大吗?”
夏语冰嗔怒道。
“三小姐,您自己进去看吧,小人不敢多嘴。”
“蠢奴才,臭规矩倒多。”
夏语冰放下轿帐,红轿缓缓离地,登上了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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