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回应是沉默,一下子耳朵里除了蛐蛐儿叫又是一片可怕的寂静。熊亦燃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求生欲太强,以致于出现了幻听。
“谁!是谁!?”
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是我。”
熊亦燃瞪大了眼睛,快步走到门前,从门上裂开的那条缝隙中确认了来人的脸,不敢相信地小声叫道::“爹?”
门前的熊老四做贼似的弓着腰,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馒头,从门上的缝隙递进来。
见门里的女儿傻愣愣站在那,有些凌乱的发间还混杂着两根干稻草,熊老四多少有些难受,小声开口催促她:“你早上就喝了碗稀粥,晌午饭才做好就让你娘赶去拔草,晚上的饭你也是一口没动就回柴房,这馒头你拿去垫吧垫吧,省得饿出啥毛病来。我趁你娘睡熟了打鼾才偷偷过来看看你,你轻声些,快拿过去吃了吧!”
熊亦燃低头看着递进来的馒头,也觉出一点饿来,伸手接了过来,心里突然又晒进一缕光。她咬了下唇,抬头望向门外的熊老四,语气软了下来:“爹,你放我出去吧!我自己出去讨生活,不会再用家里的钱,真的!我哪怕讨饭也能养活自己,只要不是去青楼,我求求你了爹!”
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父亲,熊亦燃又小声哀求道:“爹!我是你女儿啊!你忍心看我去青楼被人作践吗爹?就算你不心疼我,活生生一个人不见了,左邻右舍知道了你们卖女换钱不会背后戳你脊梁疼吗?爹!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熊老四此刻内心挣扎。虽说这个女儿从小就像个奴婢一样活在这个家里,他早习惯了这个女儿牛马似的为家奉献,他也做过嫁了女儿给儿子换聘礼钱的打算,可真到这时候要把女儿弄到妓院去,他也是心有不舍的。今儿媳妇过来通知他,惊讶过后他也抗议过,虽说是为了这个家的颜面考虑的更多。可是他那个母大虫似的凶婆娘,哪里容得他说一个不?最后还不是兜头一通骂,他也一如既往屈服忍耐下来?
熊一灿的鼾声从不远的房里传来,像远处云间传来的闷雷。熊老四浑身一颤,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儿子,明白自己不能心软。
“熊大,”熊老四吞了吞口水,稳住了情绪。
“爹不能放你走,没了这笔钱,你弟的亲事怕是更难了。我们熊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不能不为你弟弟多打算。熊大,你在家里也是吃不饱穿不暖,到了那里怎么说你也能好吃好喝大小姐似的过得舒服,这是你的命,你……你就安安心心听你娘的话吧!”
熊老四怕女儿过于激动嚷出来吵醒妻子,有些不安地用脚蹭了蹭地。可熊亦燃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是沉默不语。熊老四更加不安了,他把手放在裤腿上搓了搓,干咳了两声。
柴房里的熊亦燃隔着门缝把熊老四的窘迫看在眼里,她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这个被妻子欺压的窝囊男人。熊老四是山野村夫不假,五官倒是端正,茂密的野生眉下是一双标准的杏眼,鼻梁直挺,唇形很好看。其实看起来熊老四长得多少有些女气,但也不影响他整张脸的美感。
她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李桂珍说的没错,原主熊大确实承袭了熊老四的颜,只是眼睛并没有随了熊老四标准的杏眼,而是媚气如丝的柳叶眼。这样的眼形让平日性子沉默的熊大平添了几分勾人魂魄的诱惑。
在熊老四快要崩溃的时候,熊亦燃终于开口了,语气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提走的事。爹,沦落烟花之地不是我的命,做了你们的女儿才是我的命,说到底我还是比不上熊一灿一根头发丝的,为他付出自己我认了。爹,不必等到明日出门,从此刻开始,我跟你们熊家再也没有一丝关系。夜深了,爹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熊亦燃转身走回干草堆背对着木门躺了下来,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了。熊老四看着干草堆上瘦小的身影,张嘴想辩解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讲不出口,嗫嚅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熊亦燃也算言出必行,直到离开之前也没再提过一句要逃走或者央求的话,当然,她一个字也没再吐过,哪怕睡醒一觉精神充沛的熊一灿兴致颇高地过来挑衅,最后也自讨没趣骂骂咧咧地回房了。
十几年没再进厨房的李桂珍今天倒是勤快,做好吃食送进柴房,熊亦燃也没有故作清高,安安静静吃了个精光。
天色渐渐暗下来,门外的嘈杂声吵醒了昏睡的熊亦燃。她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听到了两个婆子的声音,中气十足,她心里明白,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几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开锁拆铁链的声音随后也响了起来。熊亦燃缓缓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抬起头正迎上走进来的两位婆子。婆子亦是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略有不悦地侧头对李桂珍道:“模样儿倒是标致可人儿,只是这身形也太瘦弱了!搓衣板子似的,哪个男人会喜欢?只怕回去了我们还得给她调养段时间。”
李桂珍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像个哈巴狗:“现在天儿热,她胃口不好消瘦一些也是有的,但是身子骨可结实呢!”
婆子的脸上仍挂着霜,想要再打量几番,熊亦燃却不耐烦了,径直走到她面前,冷冷问道:“天不早了,早就说好的买卖你也反悔不了,现在说这干什么?走不走了?我还等着到了地儿吃顿晚饭呢!这儿吃的都他妈什么猪食?”
李桂珍想起今儿是自己下厨,顿时拉下脸,正要发作,婆子却从袖带里掏出张银票丢给她,让开条路,对熊亦燃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姐倒是个直爽性子,倒也不哭闹,省了大家好些麻烦。那么请吧!”
熊亦燃对婆子微微点了点头,目不斜视一直往大门外走去。门口早已备好了一顶墨绿色的小小软轿,前后共有四个轿夫侯着。她也不磨蹭,掀起轿帘自己钻了进去。两位婆子稍稍吃惊了下,却也没多言语,尖声叫了句“起轿”,一行人便缓缓向藏翠楼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稳稳地停在地上,不等熊亦燃发问,轿子外的婆子便冲轿子里小声提醒:“轿子已经从后门进了院儿,小姐就请下来随我去见主母吧!”
“主母?不是老鸨子吗?”熊亦燃从轿子里灵活地钻出来,疑惑地向婆子发问。
“是这样,咱们藏翠楼是由二十年前名震南昭半壁江山的花魁柳锦絮掌握着,平日也是她亲自打理营生。主母嫌弃叫妈妈俗气,秦楼楚馆的营生又叫不得掌柜,便折中叫了主母。此刻主母已经后面的青雀阁等着见你了,还请小姐随我来。”
熊亦燃抬头囫囵扫了一眼,只觉得周遭的装饰摆设华丽却不烂俗,精致却不使人乱目,心里暗暗叹了主人的品味之高。随后便只低头跟着婆子走,不再张望了。
走进一间古朴的宅子,庭院里种着火红的美人蕉,大片大片的红花簇拥在一起煞是好看。几只孔雀正卧着,听到有人进来歪着细长的脖领望了望,又低头休息了。
有琵琶声传了出来,停欲语迟,玉珠走盘,可见弹奏者技艺高超。婆子带着熊亦燃穿过长廊,停在琵琶声所在的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里面的琵琶声停了一停,婆子在门外恭敬道:“主母,人到了。”
“进来吧。”
熊亦燃听见这温柔清脆的声音,像夏天的风穿过窗前的风铃,很是悦耳,也实在无法和一个老鸨联系在一起。正想着,婆子已轻轻推开门,侧身示意她进去。熊亦燃轻轻颔首,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窗前坐着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她身着一件淡绿色内裙,腰间束了条莹白的腰带,将她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勾勒出来。外罩一件同样莹白的纱衣,衣摆绣着几缕翠绿的柳丝,看起来是随意一绣却把柳丝的轻盈柔美之态展现得十分逼真。她线条优美的颈项如同最骄傲的天鹅,乌黑的青丝并未束起,只在发间斜插了两支银色的蝴蝶钗。屋内并未燃灯,有一些昏暗,可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却将她照得发亮,使熊亦燃看得十分清楚。
也许不是月光,而是她本就美得发光。
那女人如同月宫仙子,将琵琶轻轻放下,冲熊亦燃招了招手,她便被勾了魂儿似的走了过去。
女人快速打量了一番,声音像清列的溪水般动听:“林婆说得果然不错。模样倒是勾人,就是这身子骨忒单薄了些,不过慢慢来吧,好席面还怕等个把时辰么?丫头平时总在乡间劳碌,不知可有什么中意的花草么?”
“茉莉。我喜欢茉莉。”
熊亦燃像个傻子似的。
女人偏头笑了笑,月光照进她眼里,微微闪着光:“茉莉?茉莉清丽脱俗,幽香淡雅,倒是很适合你。那么从今日起你就是藏翠楼的人了,这世上再没有熊大这个人,从今以后你的名字是茉仙,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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