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慢腾腾地解本松垮垮的衣裳,一边小声解释:“是我做错了事,阿娘才使人教我几下,……哪家都是这样儿的,阿娘平时、待我也很好……”
谢茂懒得跟他废话,盯着他脱衣服。
衣飞石脱得再慢,总有脱下来的时候。迎着谢茂认真审视的目光,衣飞石自己也不动声色地往侧腰扫了一眼,没发现血渍,这才松了口气。所幸腋下的针眼不容易被察觉。
谢茂下打量了许久,衣飞石被他提起手臂时,一颗心都堵在了嗓子眼。
然而,谢茂仔细地把他胳膊看了一遍,肋下看了一遍,总不可能拨开腋下的毛发去一寸寸检查针眼。衣飞石觉得,信王恐怕想都不会朝着针眼联想。这事儿刁刻得出。
许久之后,谢茂才慢吞吞地说:“倒是我错怪你和长公主了。”
一家子性命都没搞明白呢,衣飞石只求信王不要在此时去和长公主生事,闻言忙穿好衣裳乖乖地依在谢茂腿边,说道:“蒙殿下垂爱关怀,飞石受宠若惊。”他第一次在谢茂跟前自称飞石,这是一种既谦卑又亲密的自谓。
谢茂摸摸他的脑袋,扶他在床躺下,说:“平白训你一顿,我该给你赔罪。”不等衣飞石拒绝,他已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欲与我成亲。这件事我来安排。”
这个赔罪衣飞石拒绝不了,他才受了谢茂关怀,又要领这样的赔罪,竟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谢茂,半晌才侧脸看向别处,一字字清晰地说道:“殿下知道我家处境艰难,实在不能与殿下联姻。虽不能有名分,……床笫之间,必竭力侍奉,乞殿下恕罪。”
从前谢茂与衣飞石谈了几次开车的事,用词都不算露骨,这是衣飞石第一次正面提及了床笫侍奉,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遮掩。
他侧着脸,谢茂只能看见他微微垂下的眼睑,也不知道他心里具体怎么想。
“好啊,孤信小衣一诺千金。你先养伤。”谢茂似是很满意地笑了起来。
谢茂从寝殿出来,一直憋到了传香殿,终于忍不住踹坏了一扇门。
马勒戈壁的!那贱人毒妇,竟然敢拿针扎小衣腋窝!劳资刚才怎么没打死她!
“来人,孤要给长信宫表!”
对付梨馥长公主马氏这种贱人,得亲妈淑太妃出马!我是搞不定你这傻逼,我妈来!
因是夏日,谢茂衣冠多清淡素雅,今日愈发寡淡,素衣玉饰,常用的折扇因扇坠挂着一枚红宝,也被他弃之不用。漱口之后,谢茂饮了一盏薄粥,搭着一碟子菌菇杂蔬,素得赵从贵心里发愁,王爷这是怎么了?
才用了朝食,有宫太监来传旨:“着信王谢茂即刻进宫。”
谢茂进宫通常都是赵从贵从旁服侍,这位是朝阳宫出身的阉宦,出入宫闱当然没净身的朱雨银雷方便。让人看不懂的是,谢茂此次进宫没带外侍长余贤从,而是命余贤从看守王府,带的是黎顺、常清平并十二名领班侍卫。
旨意来得突然,谢茂也不曾摆出亲王仪仗乘坐马车,一匹快马长驱直入禁。
宫已是一片缟素。
谢茂在左安门前下马,太常寺官员已静候多时,即刻前为谢茂更换丧冠素服,另有太极殿服侍的小太监等着引路,一路哭兮兮地把谢茂领到了奉安宫。殿前诸皇子已跪了一地,侧殿是后宫嫔妃,皇帝站在皇后灵前一言不发,……没看见淑太妃?
“皇兄,皇兄!”谢茂连滚带爬地扑去跪下,满脸不相信地看着杨皇后的梓宫,拉扯着皇帝的龙袍衣摆不放,“为什么?怎么了?我不信!我阿嫂怎么了?阿嫂,阿嫂!”
眼瞅着信王一个虎扑往皇后梓宫撞,守在灵前的礼部、太常寺官员,打下手的太监,全都吓得脸色煞白,七手八脚把信王拽住:“王爷不可!不可啊!”这要是让信王把皇后梓宫撞个趔趄,他们全得陪葬!
谢茂冲撞几回没法突围,掉头要去哭他皇兄:“哥,你说话!我阿嫂怎么了!”
跪在殿外的皇二子谢沐一跃而起,冲进殿来指着谢茂怒骂:“你还敢问怎么了?若不是你无理杀害承恩侯世子,母后岂会一病不起!五弟也因你下狱,母后是被你气死的!”
谢茂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戏特别好地退了一步,肩膀都耷拉了下去。心忍不住吐槽,你妈蠢,你前世还蠢。
这时候你蹦达出来干什么?我是皇弟,不是皇子,把我骂毁了有利于你夺嫡位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皇后是被气死的,让皇帝怎么下得来台?他老婆成了谢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后!多好听?你是想把皇帝气死吧?
果然不等谢茂吭声,一直站在皇后灵前作忧郁状的皇帝陡然暴怒,飞起一脚踹在皇二子谢沐身,怒道:“皇后才咽气呢!孽畜敢踩着嫡母娘娘尸骨陷害宗室!奸骨佞心,刁毒至此,令人发指!”
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谢沐飞出去六七尺,被殿前门槛卡住,瞬间脸白如纸。
谢茂第一个前抱住皇帝:“陛下息怒!您保重啊皇兄!”
皇帝被他抱得差点站不稳,似是伤心至极,一手扶着皇后梓宫,泪如雨下:“梓童,你不在了,朕心亦如死灰。”返身指着谢沐继续骂,“皇后不在了,琰儿还在呢!纵没有了琰儿,朕还有长子,轮不到你这畜生耀武扬威!”
两句话说得满堂众人脊背生寒!皇五子完了,皇帝要立皇长子!
谢茂抱着皇帝的腿,这分明也是一个人的腿,一样的骨头,一样的血肉,一样从母胎娩出,一样牙牙学语长大。可是,为什么他能做出这样狠毒的事呢?这可是在杨皇后的灵前啊!杨皇后英灵不远,听见皇帝亲口说不保全她的儿子,她该有多心寒?
他一向知道皇帝凉薄猜忌,小气刻毒,可他真的没有想到,皇帝会心狠成这样。
这可是……在杨皇后的灵前啊!
奉安宫杨皇后梓宫之前,皇帝一场暴怒,昭示着宫嫡子废了,皇二子谢沐也废了。
默默跪在殿外的皇长子谢沣欣喜若狂,替杨皇后跪灵时越发虔诚悲痛。
皇帝说了,没有琰儿嫡子,还有长子。
只要谢琰陷在大理寺里出不来,储君的位置,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沣一边哭得涕泗横流,双眼红肿,一边努力地想,怎么才能让谢琰永远出不来呢?五弟那个暴脾气,只须有司官员羞辱两句,他会自己受不了玉石俱焚了。
他一边哭着嫡母,一边盘算着如何弄死嫡母的亲子,半点儿不觉得心惊。
人死如灯灭,活着怕她,死了?倒是叫她从梓宫里爬出来呀!
谢茂是臣弟,在灵前初祭之后,不再守在奉安宫,而是去了长信宫。
他去探望听闻皇后急病薨逝,惊恸之下病得不能起身的淑太妃。
本以为淑太妃生病只是托词借口,不想去奉安宫为杨皇后致祭身为太妃,说穿了也只是帝妾室,皇后为天下母,皇后去世,天下缟素,太妃也不能免礼。
哪晓得才走进长信宫闻见浓重的药味,淑太妃脸色苍白躺在床,居然真病了!
“母妃?”谢茂前施礼,关心地握住淑太妃的手,“您这是?”
大宫女取软枕垫在淑太妃身后,将她扶起,挥退所有服侍的宫人太监之后,亲自守在帐前,示意淑太妃可以与信王放心说话。
淑太妃满脸病容,脸却挂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要小心啊。”
谢茂被她一句话提点得心冷如水。
小心?小心谁?杨皇后已经死了,这世还有谁能让他“小心”?
皇帝。
只剩下皇帝!
他目光定定地盯着淑太妃,和记忆一样,淑太妃总是娇柔无依的模样,仿佛失去了丈夫儿子无人庇护活不下去,可谢茂知道,不一样了!
她的娇柔,她的卑怯,她菟丝花一般的弱质,都只是她的保护色。
“钱氏至长秋宫诬指我与皇帝有染,这便是皇后的死因。”淑太妃轻声说。
果然是为了那个秘密。
谢茂穿越第一世,是被这个秘密害得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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