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88章 皆有来处(1)(2 / 2)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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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处,杨皇后眼多了一丝恍惚。

她等得,她痛失独子的阿娘等不得。

承恩侯夫人气冲冲地来长秋宫哭诉,要她为弟弟报仇。她一生坚强惯了,轻易不会流泪。承恩侯夫人进来之前,她已经哭了一场,当着宫人的面,她绝不可能和母亲一起抱头痛哭。

她没有哭。她端坐在皇后宝座,看着承恩侯夫人哭。

她是皇后。这种时候,她不能哭。

“我竟不知你跟着姓谢的生出这等狼心狗肺!死的可是你亲弟弟啊!他被谢茂杀了,你问过一句吗?你守着这宫之位,自以为稳如泰山?杨至纯,你在宫二十年,你知道什么?你可笑,你蠢不可及!”

“这世只见过追封嫡母做太后的,几曾见过请太妃住长信宫?琰儿已十二岁,皇帝登基近一年,为何不立太子?你没想过,帝宠爱十一王有求必应,朝阳宫那贱人为何不扶亲子,反倒扶立你丈夫?杨至纯,你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心被狗啃了!”

承恩侯夫人愤怒之时,指着长信宫的方向骂。

正是这一番话,彻底将杨皇后,将杨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皇帝刚刚安抚好朝臣,步行至长秋宫外,听了个清清楚楚。

“娘娘,陛下驾到。”

杨皇后习惯地起身接驾,坐得久了,浑身竟有一丝僵硬。

皇帝已长驱直入,走进了宫内寝。他身边除了大太监秦骓,另有两名神情干练的年轻阉宦,束手缩颈站在角落里,丝毫没有存在感。原本牢牢守在门窗处的宫女们则鱼贯而出,将门户紧闭。

这一双天下至贵的夫妻对视良久,杨皇后眼露出乞怜之意,皇帝竟也目露柔情:“梓童。”

杨皇后微微垂首,低声道:“别叫我。”做了半辈子夫妻,她太了解皇帝了。皇帝如此柔情,她非死不可了。

“朕很心痛。”皇帝叹息,他口说心痛,却绝不肯走近杨皇后,已心存提防。

“妾也心痛。”杨皇后重新坐回妆镜台前,拿起粉盒,慢慢掩去眼下憔悴的青痕。她知道皇帝是来杀她的,她要强了一辈子,总要死得体面些,“一转眼是二十年了,午夜梦回时,妾还想起临淄王府里的桃树,桃花灼灼之时,妾乘轿入府,在桃花树下与夫君合婚叙礼,定三生鸳盟。”

她听了承恩侯夫人所说的那番话,她必然是活不成了。她所想的,是保全她的儿子!

那日皇帝根本不曾进殿,听了钱氏那番话,掉头走。

冲进长秋宫的是羽林内卫。羽林卫最讳莫如深的一支人马,只听皇帝指挥,专门替皇帝干见不得人的事。杨皇后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娘钱氏,惨死在羽林内卫的一条白绫之下。

钱氏死了,被装模作样地抬回了承恩侯府。长秋宫惨遭血洗,很快换了皇帝的人马。

从那时候,杨皇后知道,一切都完了。

在腮边薄唇抹淡淡的胭脂,杨皇后取出炭笔,淡扫蛾眉。

“琰儿,他还小。”好妆后,杨皇后袅袅站起,当了多年太子妃,她似乎都忘记女儿家婀娜多姿的风度了,此时放下刻板端庄的架子,又恢复了几分年轻时的娇俏,“还请石氏多看顾。”

石氏即石贵妃。无宠无子,因是皇后心腹,所以得了贵妃高位。这位石贵妃娘家已经没人了,杨皇后死后,皇帝绝不可能扶立石贵妃为皇后。请石氏照顾谢琰,是让谢琰不再争取储君之位。

“梓童放心。”

皇帝看着杨皇后的模样,也想起了她初嫁时的青涩年少,眼竟有泪光。

他缓缓抬手,缩在一旁的两个小太监立刻翻出瓷瓶,调好鸩酒,跪送杨皇后身前。

杨皇后看着那瓷色细腻的酒杯,再看皇帝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眼有泪无声落下,沾湿修剪得干净整齐的粉色指甲,肃拜于地,涕泣道:“愿妾来生再事陛下。”抬头将鸩酒一饮而尽。

鸩酒极烈。入腹之后,不到两刻钟发作起来。杨皇后本在床待死,浑身痉挛着滚下床来,在地挣扎呕吐,双眼圆睁遍布血丝,十指指甲抠得稀烂。旋即大口大口呕血。挣扎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在一片狼藉毙命。

皇帝坐在一旁的春凳,看着杨皇后一点点痛苦地死去。

杨皇后不哭不闹不求不骂,死前恭恭敬敬甚至发誓来世再服侍皇帝,只求皇帝保全她儿子。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饮下鸩酒的前一个时辰,皇五子谢琰因涉嫌指使承恩侯府纵火焚烧季阁老府一案,被大理寺捉拿下狱了。

谁让他那么想不开,这风声鹤唳的关头,居然跑去被高墙圈禁的信王府耀武扬威?

锦衣卫拿着宫禁籍册把谢琰身边的宫人太监梳理一遍,不到两个时辰有人招认,在季阁老家失火之前,谢琰曾遣人送信到承恩侯府。

皇帝之所以对她温情脉脉,正是因为要杀她的儿子。对不起了,梓童。

“皇五子下狱了?”

衣飞石看不懂这个走向了,难道这事儿还真是皇五子干的?

在衣飞石心目,放火这事儿应该是陈朝探子的手笔。毕竟,朝里哪方面的势力,都没有烧死季阁老的必要。这事儿骇人听闻又笨拙得可笑,真想把屎盆子扣在谢茂头,完全可以等谢茂解了圈禁之后再干。

谢茂许久都没说话,这一日也没有缠着衣飞石,独自在书房待了半天。

到晚吃饭时,衣飞石照例要和谢茂一起,却见桌分了两席,摆在他身前的那一席四荤六素两羹一汤,与寻常无异。摆在谢茂面前的却是一席素菜,平常谢茂都要小酌几杯,今天只有一壶米汤充作饮浆。

衣飞石当然早察觉到谢茂情绪不对,但他没资格问。现在谢茂都吃起素菜了,他难道还敢大喇喇地啃羊肉?

“将席面撤下去,我与殿下同食。”衣飞石吩咐下人。

“别撤。这样吧。”谢茂按着衣飞石坐下,手脚很规矩,很显然没心思吃豆腐了,“你好好吃饭,不与你相干。”

见衣飞石还要推拒,他亲自拿筷子替衣飞石夹回半只小羊肋,再把筷子塞衣飞石手里。

“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大好。你高高兴兴吃饭,我看着开心。”

这一顿饭,谢茂食不知味,衣飞石也实在高兴不起来。二人草草吃完了饭,谢茂搂着衣飞石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你早些睡,我……”

“我陪殿下。”衣飞石拉住他欲起身的手,烛火颜色暧昧,“陪殿下睡。”

谢茂多沉郁的心情闻言都忍不住想笑,诚然衣飞石早许了身体给他,常年厮混在军也不认为自己是深闺女子的衣飞石,很显然对身体也不那么要死要活的看重,可他看出自己心情不好,宁愿做讨好自己的事,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利用,讨好,随便什么,总而言之,衣飞石是希望他高兴,他觉得高兴。

“那你替我抄一卷经吧。”谢茂带着衣飞石一起到书房。

书案墨香四溢,一本经书都没有,全是谢茂的鬼画符。衣飞石借着烛火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谢茂写的是什么。他常年在父亲帐下服侍,收拾书案一把好手,卷起袖子很快把书案收拾出来。重新研墨展纸,问道:“抄哪一卷经?”

衣尚予崇道,长公主信佛,两家常念的经典衣飞石都能背诵,不用经书也能默写。

“阿嫂崇道,抄一卷清静经吧。”谢茂坐在灯火黯淡处,声息渐低。

阿嫂?谢茂头十个兄长,能被他理所当然称呼一声“阿嫂”的,只有宫那一位。衣飞石忍住心狂跳,瞬间联想到今日皇五子下大理寺狱的事。杨皇后出事了!杨家完了!他心掀起滔天巨浪,执笔的手稳定无,添墨留锋,在书案前端端正正地写出一笔小楷。

清静经全不长,衣飞石写得很仔细,也只花费了两刻钟时间尽数写完了。

谢茂接过他抄好的经,从头到尾默念一遍,点燃后焚入笔洗,看着一点点烧成灰烬。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茂终于不折腾了,洗漱之后打算床休息。衣飞石却坐不住了。杨皇后出事了,都到了抄经焚烧的地步,必然是不行了。这么大的事,他知道了消息,让他还继续坐在信王府干熬着?哪里熬得住!

谢茂路过他栖身的憩室时,顺手丢了一块信王府的腰牌给他:“想出去出去。遇街坊查犯夜的,不要报衣家的名头,说是我的人。”

衣飞石捧着腰牌谢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半晌才呐呐道:“我去去回。”

梨馥长公主只觉得那竹板下下都抽在自己脸,她仍不能理解信王为何要朝自己发难。难道那孽畜向信王哭诉自己在家苛待他了?母亲教训儿子,岂非天经地义?信王凭何记恨?

“千岁,宠妻偏信,不是兴家之道。妾这小儿自幼巧言令色,犹擅装乖,千岁切记不可听他狡言欺哄,坏了王府门楣声望。”梨馥长公主由小侍女扶着,强撑着一口气来告诫信王。她觉得她是为了谢茂好,淑太妃那样高贵温柔的世家淑女,待她一贯体恤周全,她不能让淑太妃的儿子吃亏。

最重要的是,她绝不能让信王成了老婆奴,否则,以后她还怎么能治得住那个祸胎?

谢茂藏在袖的拳头咯咯作响,满脸笑容:“是么?孤看衣大将军挺宠着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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