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的院子还是这么冷清,只是这次手底下的仆人老实了许多,见到尚谨眠过来,立刻对她行礼。尚谨眠神色匆匆,也没理会,直径推开门走向柳娘。
“母亲。”尚谨眠看到一个丫鬟正在给柳娘喂药,她忙把碗接过来,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到柳娘嘴边。
柳娘抬眸,欣慰笑道:“你来了。”
看到母亲一副了然的神情,尚谨眠就明白柳娘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只不过……她卧病在床这么多年,足不出户便知晓天下?尚谨眠遣散周边的侍女,望着柳娘苍白的面容,又想起这遭的死里逃生,无力感如同浪潮般起起落落。
愁绪之间,只听一声温柔的呼唤拉回了她的神思。“眠儿。”
尚谨眠目光重新聚焦在柳娘的面容之上,突然发现她神色焕发摄人的光彩,仿佛又回到了曾在九重楼之上的袅袅仙姿。
“上回所说之事,我便一一告知与你。人世险恶,做得保全,皆在自己。”柳娘语气深沉,神情肃穆,边说边握住了尚谨眠的手,“事关重大,需仔细考量。为娘不在乎家族的复兴,只是看你平安喜乐,便足够了。”
“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尚谨眠紧皱着眉,心脏砰砰直跳。听柳娘的口气,像是要嘱托大事,她感到自己大脑一片混沌。
“眠儿,其实——你并不是向木鹳的亲生女儿。”
这话一出口,尚谨眠立马呆住。原来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家?自己叫了许多年的父亲也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消息太过于离奇,以至于尚谨眠第一反应是去质疑。但转念想来,柳娘并不会唬自己,可真正的父亲又是谁呢?
亲生父亲从未与女儿相遇过,悲伤、愤怒、惊讶一齐混合交织在尚谨眠的心头,她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柳娘安慰地摸了摸尚谨眠的秀发:“其实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现在你已经得到了教训,告诉你也无妨。一个真正的人,总不能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而你的父亲,也不该被历史埋没。”
尚谨眠有些急切,在她出生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父亲,是林慎。”
尚谨眠疑惑至极,自己活到现在,并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显得非常陌生。
“你还记得上一代掌权者的姓氏吗?他是林家的后代。”
又是一个重磅的消息,自己竟是前朝皇室血脉?尚谨眠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黑色的眸子里风起云涌,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忽然喘不过气。若是一无所知,则自己还可过得闲散自在,与府里勾心斗角,也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她读得书多,也算是略有见识,只不过上一世她总不愿和世俗低头,情愿当个假妙玉。
但自己知道了这一事实,那么整个人的命运便都沉重了起来。她以前也粗粗览过本朝前史,将林家写成了一届信奉鬼神、巫术祸国的昏庸皇室,而宋家最终联合所有的大臣推翻林家取得王位。历史是胜利者的书写,尚谨眠也不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更对自己的父亲所知甚少。
“那时,我还是个千金小姐。后来在一次诗会中与他情投意合,家中不同意我与贫书生交往,后来我们约定私奔,过得也好不快活。”柳娘面色红润了起来,嘴角露出浅浅笑意,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后来他科举中官,行事刚直,得罪了权贵。后来不知怎的,他为前朝遗孤的身份败露,最终惨死狱中。”
柳娘神色转为悲凄,盈盈泪光在她眼中欲垂还挂,过度的悲伤引起了她症状的反应,整个人大咳不止,最终吐出一口鲜血。
尚谨眠大惊,连忙端过温水喂她,想唤丫头请医生过来。柳娘摇摇头,让她不要声张。尚谨眠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母亲也是个率性真诚的人,生平坎坷并没有磨去柳娘的生气光亮,反倒让她愈加对生活有所热爱。
她一介女子在这世上很难立足,便在九重楼卖艺,还坐上了头牌。后来被向木鹳看上,嫁入向府。他们嫁娶坦荡磊落,当时怀孕的她需要大家族提供依靠,这样生下的孩子不会被有心人怀疑。于是,便有了尚谨眠。
谨即为慎,原来母亲对父亲的思念早已刻入了自己的名字。每当柳娘呼唤女儿,便也是呼唤自己的意中人。
尚谨眠内心极为震撼,柳娘如此洒脱之人,情愿以自由换取孩子的安全。想到这儿,她不禁红了眼眶,自小锦衣玉食的她并不知母亲竟以如此大的代价换取了自己的安宁。但,尚谨眠也并没有如母亲的心愿,在上一世的家族斗争中被当作棋子轻易丢弃。
“你父亲生前养着一群暗卫,唤作乌雀军。今日,我将令牌交与你保管,这些人任你调遣。”
柳娘从枕头下摸出一块方形玉牌,上刻有一只惟妙惟肖的雀儿。尚谨眠接过,拿在手里似有千斤重,她突然觉得前路渺茫了起来。
“最后一件事。”柳娘音量突然变轻,语速变快,“《天演》一书为林家的传家宝,被保存在凌崖山的密洞里。但在政变的时候,三个天竹钥不幸失散,只有合在一起才能打开密室得到《天演》,永茶镇就有一只……”
柳娘的话语愈说愈轻,气息奄奄,刚刚的神采焕发只是回光返照罢了。所有事情交代完毕,柳娘感到心口一松,眼前一片白光闪耀,仿佛看到记忆中的林慎在向自己招手。如同使命完成一般,她带着满足的笑意,身子一软,闭上了眼睛。
“母亲!母亲!”尚谨眠来不及消化柳娘所说的话,伸手一探鼻息,已经没了呼吸。她望着柳娘安详的面容,崩溃大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这一回满心希冀着与母亲的温存,却不料因为自己选择的变化,母亲的寿命也提前陨落。
满心痛苦,满心悔恨,都随着尚谨眠的泪水喷涌而出。
她在床边趴了良久,收起柳娘手中的玉牌,对镜整理仪容,才叫丫鬟进来准备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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