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湄施法的指尖一抖。
她从花疏的这一句幽叹里读出了深重的悔与遗憾,伴随着钻透心骨的疼痛,仿佛有一束冰冷顺着心头的裂缝浇灌下去,延绵到四肢百骸,一叠一叠铺上冬雪皑皑的凉。
一枝梅在指尖开出妖冶鲜红的花骨朵。
暗沉的夜晚,月色被浓云笼罩,爬上墙头的碎光杂乱无章、寥寥可数,而这墙里墙外的红没有光明引路便显得深沉而迷醉。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花疏,只好任由寒意发酵,强忍难耐的痛楚,调动余下的妖力,继续捆绑屋里睡着的那位“周正”的妖,完成花疏沉寂前的嘱托。
那妖被花枝覆盖包成了个椭圆的球,梅湄小心翼翼地半蹲着移动脚步、轻轻推开门扉,放这团球出了房间。好不容易移到了空旷的街道上,此时夜深人静、灯火熹微,她并不熟悉妖族的地界,一时也不知该带着这团显眼的球到哪里去。
“西北百十里,有山洞,可去那里安置。”花疏蓦然指引道。
心口尖锐的刺痛徐徐褪去,剩下半身无力,一脑门精神匮乏。梅湄提着这团球,倚靠在街道边的院墙上长长地喘息,却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她想通了,什么问题,什么疑惑,依赖脑海里这位花疏解答是不切实际的。她选择入梦,是觉得入梦真实,真实到可以让她用眼看、用心感受。为了了解当年的真相,她不该图便捷、耍小聪明、蒙答案,而应当跟随花疏的意志也好、梅仙始祖的记忆也罢,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能走多远走多远。
有桐素她们在外头为自己支撑,她没必要纠结太多,只需尽己所能地走好每一步就没有辜负她们的希冀和努力。
即便没得到足够而有效的休息,梅湄还是尽早启程前往花疏说的那个什么西北百十里外的山洞。
这具身体是依照梅仙始祖的记忆打造的,既然花疏当年能拖着这团球连夜上路,没有被病体拖累,她又在顾忌什么?
“我也不是无所不知。”这回是花疏先开的口,“这七万年我们走过了太多的地方,属于我的,属于他的,时至今日仍然历历在目,我想,大约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吧。”
“你信任天淡仙君吗?”梅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花疏聊着闲话,不再执着于出梦、入梦、真相什么的。
“信任……”花疏轻笑了下,“曾经信过的,现在……不敢了。”
梅湄适当地没有追问后事,也没有追问花疏对尉赫是什么样的情感,有无信任的成分存在。
“你有信任的人吧。”晚空寒冷,眼见梅湄拎着被花枝包裹成球的妖在空中腾挪,花疏趁闲话的功夫自顾自地接管了梅湄的意识,捏决施法抵御寒气。
“有。”梅湄毫不犹豫地道。
“仙君?”
“不止。西池的姐妹、结识的朋友、约定厮守余生的仙侣……我愿意相信他们,就如同相信我自己。”
“你把信任分给了那么多人,就不怕终有一日会被背叛吗?”
气氛骤然清寂。
可下一霎,梅湄兀自笑了。
“怕——”
她望着前往雾霭浓浓,好似透过这深重的雾气,杳然望至不可见的远方,或者说梦境之外。
“但如果连交付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对方也为你掏出十成十的真心呢?”
崇山峻岭遥遥露出峥嵘,梅湄一边加快步伐,直下云霄,一边以说笑的口吻道:“大概是在三四万年前,先梅仙告诉我,这梅仙之位就要落在我身上了。”
“那时候我既兴奋又惶恐,兴奋于得到了先梅仙的认可,统御群梅、凌霄散花指日可待,惶恐于伴荣誉而来的,是沉重的责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元寿倒计时。”
“是西池的众位姐妹陪在我身边,任我世间逍遥,做个富贵闲散的仙。”
“我整天没什么烦心事,观风月、赏烟霞、品名酒、睡美觉,甚至喜欢上了看凡间的话本子,不晓得有多自在,就连结仙缘这等子非亲力亲为不可的事,也有姐妹愿意为我代劳,说什么……要去三山四海替我绑一个来。”
“至于朋友,虽然他出现得晚,可当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带我去妖界这种危机重重的地方闯一闯,就为了帮我找寻仙位的时候,我想,这份友情在我心里就已经上了锁了。”
说到这,梅湄会心地一笑。
“而我心仪的那个……”
“他能翻遍仙籍书海,只为找到延长我元寿的方法;他能抗下所有罪责,只身去凡间历什么乱七八糟的劫;他能在兄弟上司面前护着我,在权势美人面前选择我。”
“而我,也甘愿陪他走过平凡而普通的岁月,经历刀山火海般的磨难,哪怕未来的时日所剩无几,也希望在有限的时光里能够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不计较因果,不问询结果。”
“这还不足以托付信任吗?”
梅湄平稳地落在山洞前。
枯草刮过衣袂,枯枝掠过发梢,她微微低头,仿佛在自说自话,轻敛的声音不减清晰:“兴许我是乐观了些,但凡事有放才有收,没有相信过,又怎么知道值不值得?”
她以为有天淡仙君的事儿在前,这回一定要被花疏狠狠反驳了,却似乎看见脑海里那个花疏释然地勾了下唇角。
很快,很微小。
然而梅湄就是看见了,这是不是说明故事的发展,抑或是花疏和天淡的结局,并没有特别糟糕?
“那就好好抓牢它。”
花疏平静地为梅湄的长篇大论下了结语,不知是不是在避开话题,她借着梅湄的手猛地释放出大片梅花,清开洞穴道路,顺便把那团球再次敲晕、送了进去。
“如此说来你应该很少出手打架?”花疏在脑海里打量了梅湄一眼,很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可以吓唬就先吓唬,吓唬不了再动手,该抽抽,该揍揍,享受我这一身修为,别丢了梅花风骨。”
梅湄理解的不丢风骨,是不掉面子,是挺直腰杆,这倒是第一次有人鼓励她用武力解决问题。
“你现在是只妖!”花疏提醒道,“好妖不会装,坏妖总会吧。去,把他知道的掏个干净——他吐不出关键词,你就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好了。”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