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业一脸正色看着眼前这个两眼微眯的板正先生,指尖不自觉敲打起了案几。
错落声起,袁顗摆正了桌上的那杯空底的酒杯。
“殿下不必多虑,微臣就如这杯空樽。只进不出,缄口不语。”
刘子业朦胧眨眼,引用了一句后世的名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子业心里的后半句话却是没有松口,他的戒备心很重,哪怕眼前的先生看上去一片冰心,但他仍然不能漏底,因为现在的他,身体年纪还小,虽为一国储君,也还没有掌握到强权的真理。而自己的便宜父皇近些年来又想要改位给其最为喜爱的殷贵妃之子,刘子鸾。
袁顗眼眸子一亮,露出一副他懂的表情,进而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袁侍中敲晃着手上的戒尺漫步离殿,嘴里顾自喃喃自语几遍少年所言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真甚妙!胡子都楞是多捋了几下。他向来喜欢解读这种文字打敲游戏。
勤政殿送来了复拓的一份青州战报,打从刘宋立国以来,历代皇帝对太子的治理能力都很重视,所以朝堂上的一些大事都会拓有文书一份送来东宫以备察览。
立于案边的陈妙登俯身为其翻开了那卷案牒,旋即揽起兰花指捋过那悠然下垂的一缕青丝,重新绕于耳后。动作风情至极。
刘子业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到底是来办正事,还是来挑拨我的。
女子察觉到座下男子的异样表情,莞尔一笑。
“殿下。”手指案牒,示意刘子业该过目了。
刘子业挺直腰杆,扑面而来的是三千里外的功败垂成。
青州大捷!...
兖州大捷!...
收复济水北岸失地!......
而其中两行尤为渺小的字迹在刘子业眼里显得格外刺眼。
兖州军队同北魏的征西将军皮豹子在高平一战中失利。
五千步卒溃不成军,郡城三千兵士皆数阵亡,太守崔令孙西逃罢官。
刘子业舒了一口缓气,放下案牒,放不下的是历史的那一层沉重感,浑厚压得人难以呼吸。
他们的壮烈身死并不能在史书上留下厚重的笔墨。他们的一生就终焉于大明三年正月的这一场大雪。
“殿下何故叹气,宫里的人都说这是打了大胜仗呀。”陈妙登不解。
“没什么,就是可惜。”
陈妙登一头雾水。
“可惜死去的那些人。”
“可打仗又哪里有不死人的?”多日的接触下让这个小姑娘敢在刘子业面前多说了几句。
“也对。虽然说我没能见过死去的那些人,但孤明白的是,那都是一条条生而不易的人命。”
陈妙登第一次感受到了刘子业的郑重,那是对生命的由衷敬畏,而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像殿下这样的人,或许将来也不会有。
女子的内心蓦然跟着有了几分感伤,双手捧腹暗自感想,好奇怪的感觉,可又不讨厌。
“鲜血是难以避免的。所以呀,孤自当要成为那让天下早日过上好日子的一代君王。”
刘子业立身而言,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表达了志向,他并没有把这个和自己算有肌肤之亲的女子当成外人。陈妙登一脸向往,哪怕是粗通文墨的她都觉得那是一段极为好的话语,胜过世间一切好高骛远的惊人藻句。
刘子业独自走向了清秋湖,水面已然结存着一层可见水底的薄冰。少年双手环膝靠在了岸沿上,怔怔看着冰面,一条鱼都没有。
刘子业内心质疑起了自己。
就你这么多愁善感的玻璃心,也配提那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的千秋伟业?
滥情!矫揉造作!假慈悲!圣母...刘子业狠狠的臭骂了自己一顿。
晚风吹过少年面颊,留下霜雪交融的冷冽。而刘子业尽因此有些释怀。
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颇为冷冽清新的空气,双颊渐渐泛起紫红,他感觉清醒极了。
刘子业随即展开双臂,拥抱起了这方天地,想起了后世看过的一句话,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蓦然刘子业的肩头披来了一层厚重感,同时沁鼻而来的是一股药草花香,那是一件鹤毛大氅。
刘子业伸手向肩头摸去,触及一只手指。女子指尖为之一颤,却是没有离开。
刘子业进而抚手而去,握住了女子的四指。刘子业想来是陈妙登照顾自己来了,反正都那么熟了,应该不算唐突的。
女子本想为其披好大氅,怎料那人握住了她的手,且是那种寻求依靠的感觉。她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模样,哪怕想要依靠的另有其人,她也觉得尤为高兴。
那是一双颇为冰冷的手掌,指节尤为骨感,刘子业出于好奇摸得更加仔细,却是发现那女子的手指极其修长。
刘子业蓦然回首,映入眼帘的不是那张多日亲近的脸庞,而是一张犹如天仙清冷,高处不胜寒的极度白皙面容,几乎世间只此。少年紫红面色当即扑腾红,这也没办法,女子本就长的高挑,而刘子业又是坐在地上的,高度产生距离差,距离产生美,更何况,那本就是一个足以倾国倾城的美人,哪怕刘子业已在原主的记忆中得悉女子的模样,但这一次见,还是极为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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