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很明显,薛呆子吃得也比平日里更加“狂野”,虽然动作还是斯斯文文的,但上下翻飞的喉结还是不小心出卖了他。
“师父,以后我不睡午觉了,我主动请缨去捡拾菌子”,叶枫一边吃一边对笑眯眯的师父说道,心里美美的,“这样的粥还是不错的。要是以后都能这样吃就好了。”
“对啊,对啊,我也去”阴平附和着。
师父并没有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他们。
薛丹也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这顿饭有些反常。但他还是很享受这种氛围的,他希望以后也能这样。
但是,很快他便会知道,三人这样心平静气地坐下来,食用师父精心熬好的菌子粥,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这顿饭,没有任何人催促叶枫,叶枫也第一次没有在喝了几大碗之后沥干清汤寡水捞锅底吃。就连优雅从容稳重的薛丹,也吃了几大碗。
这让叶枫对这个呆子起了一丝丝好感,这样才对嘛,好歹有了一丝烟火气。
而风卷残云的叶枫,在撑得肚子都要裂开的时候,锅里的粥还有剩下的。阴平其实很想再吃一碗的,但肚子实在是装不下了。
而且很明显,今日中午的饭,是叶枫久违了却一直念叨着的,管够。所以叶枫和阴平不急,休息上一会子,他俩还能再吃一碗。
见三人吃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心满意足”四个字,师父收起了刚刚的慈爱模式,只说了“跟我来”三个字,便自顾自走了。
见师父走了,叶枫伸出三个手指头在薛丹眼前晃了晃,“真是惜字如金啊”。可他的表情配了这个动作,连薛呆子都知道这决计不是在表扬。
见师父瞬间已走远,三人也不敢怠慢。
这个师父今日很是反常,且刚刚那般严肃,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未为可知。阴平打了个嗝,跟在叶枫和薛丹后面。叶枫则想着锅里的粥似乎不够两碗了,看来一会儿“开完会”要努力冲在前面,先盛一碗再说,不能让阴平占了便宜。
想着想着一路尾随着师父到了师父的禅房,一个三人虽然无比熟悉却从未进去过的地方。
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师父也是隔着门窗吩咐,任凭威严的声音从细碎的空间里传出。
而今天,看着样子是要让他们进去的。三人心中越发不解,连呆子一般的薛丹,都露出了叶枫认为可以证明他是活人的表情。叶枫也不再记挂那一碗粥了,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想着想着,叶枫便撞上了前面的薛丹。薛丹笔直地站在禅房前,一动不动。毕竟师父还没有发话,他们三个就不能贸然进去。要是会错了意,那可真是……三人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门外,等候。
“进来。”
这次更简单,只有两个字。
叶枫伸出两个手指头在薛呆子面前晃了晃,“多说一个字会死啊”,率先迈脚走了进去。阴平挤了挤,也走了进去,留下薛丹最后一个进入禅房。
叶枫曾无数次脑洞大开的幻想过这间屋子的模样,结果进去一看便有些失望。
这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房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架子上没有盖世的武功绝学,也没有扫地僧在一旁扫地,更没有巨大神秘而充满机关的大佛像。
但,整间屋子静谧,干净,一尘不染。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屋里有两排长长的木架,架子上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籍,一进屋,便有一股特殊的香味。而这香味,决计不是普通的书香。
虽然不礼佛,但十年的寺院生活让叶枫这具身体也有了一些基本常识,这绝对是檀香的味道。但不解的是,檀香可是个稀罕的物事,并不是普通和尚就能够拥有。
那么,师父的檀香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命三人坐好之后,师父轻轻地从枕头边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只是,师父这次再次换上了吃饭前向他们三人招手时的微笑。
叶枫被这微笑看得心里直发毛。
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微笑,要么就是平日里最静和温柔的时刻,要么相反,就是面对惊涛骇浪的时刻。
而此刻的师父,显然不是前者,更像后者。
似乎看出叶枫心中所想,师父缓缓开口,对三人说道,“十年了,任是我师徒四人不理世事也知道,这寺外的杏花开了十次,也谢了十次。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想问,虽然你们一直都不曾问过。”
说着瞥了一眼叶枫。
叶枫心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老子早就想问了。”但面上依旧淡淡的,装的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徒儿不敢,但听师父示下”
顿了顿,师父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佛前苦苦思索,觉得今日便是时机。该来的总会来的,该走的总归是无法挽留的。”
听了这番话,叶枫心里越发笃定,师父这是有重大的事情要说。
“要说就说呗,干嘛拉上佛祖。”叶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模样。阴平倒是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薛丹则是一动不动,没有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时,他无意间瞥见了师父的那串佛珠。
平日里,这串佛珠从不曾离开过师父的手,但此刻,因他手里握着那个木盒子,故而便放置在身旁。
更让叶枫有些骇然的是,这串佛珠,最中间的那颗居然开了裂,活脱脱一朵莲花的样子。联想到师父刚刚说的“在佛前苦苦思索”,什么“时机已到啊机缘巧合啊”,叶枫赶紧将之前心中的不敬之语忘却。
他第一次深刻地领悟到,在佛祖面前,什么叫作妄言。
师父不知道叶枫的内心变化,见他此刻居然也有些虔诚的样子,当下便有些感慨。他稍稍直起来一点身子,当着三人的面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子里有三件事物,一块玉珏与一个锦囊放在一起,一个布袋,一支毛笔,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玉珏的质地很普通,但胜在造型别致,线条流畅,但很明显只是其中一半而已,应该还有另一半,上面刻着一个“顾”字。锦囊微闭着,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布袋则是最普通的棉布所制,上面绣着一个“薛”字而毛笔叶枫看不出好坏,但看着倒是挺秀气的,上面没有刻字。
师傅面无表情的、却是颤抖着手将玉珏和锦囊交给了叶枫,将毛笔交给了阴平。而布袋,则交给了薛丹。
见三人十分迷惑,师父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十年前,我因在相国寺苦修数十年也无甚功德,我的师父更是偏心将住持之位给了处处都不如我的师弟。一怒之下,我便听了另一个师兄的建议南下,说是这里自有我的归处。途经此地,不意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了一个专门做买卖小孩子勾当的花子帮派。”
说完一顿,叹了一口气,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中。
“因着我出家人的身份,加之哭哭啼啼的孩子,他们无瑕他顾,因此倒也没有引起他们的过多注意。我暗中跟踪了这帮人半月有余,想趁机救走这些孩子。只可惜,这帮人组织严密,非常谨慎,晚上也有人警戒,且孩子越来越多,我一直无从下手。直到一个漆黑的夜晚……
这也太惊险了吧!叶枫在心里想道。
“因着头领庆生,众人放松警惕都喝了一些酒。趁着这帮人熟睡的当头,我赶紧打开门放出了被看管的孩子,背着阴平,牵着薛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你,引着一众小孩子一路狂奔。”
这个结果可是叶枫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一时间心中骇然。却又不敢轻易出声打扰,聚精会神地继续听下去。
“可惜的是,一个孩子因为害怕和漆黑不断摔跤以致哭闹,惊醒了这伙人,一些孩子再次被抓回。逃跑途中,我不幸受伤,其余的孩子也自己跑散了,只留下你们三个。我心知暂时无法继续游历,也害怕被这伙人追杀,于是带着你们三个来到了这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我不想在你们三个不谙世事的时候替你们做任何决定,所以一直不曾为你们剃度。而今十年过去了,你们现在也可以为自己的将来做决定了。”
说完这些,似是如释重负,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拿着自己的佛珠开始转了起来。
很明显,这是要给三个孩子思考的时间。却不料,偏偏转到了那颗开裂了的如同莲花般的珠子。
从这三个个孩子来的第一年开始,每逢杏花开后,他便在佛前询问,何时该告诉这三个孩子的身世。一则他真的不适合与这样小的孩子打交道,常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平日里都是以沉默示人。
二则,他想继续游历,去找寻师父口中自己的“归处”。
因为无论是千万个选择,千万个结局,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只想修成正果,成为得道高僧。
可是,佛祖总是那般,宝相,慈眉善目,从未回答过他。而既然佛祖不语,那么也就是时机未到。
他,只能继续等下去。
从最开始的不耐烦,到无所适从,再到眼下的相安无事,虽然面上淡淡的,但总归相处出了几分香火情。
至于是师父,是情如父子,还是局外人抚养着孤儿,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表达情感,也不知道怎么样去教育他们。也许不让他们饿死,让他们至少会念经,这便是他唯一能够做的。
就这样,一连九年,年年如此。
但就在昨夜,当他跪在佛祖面前,再次平静地问出一如这九年一模一样的问题时,佛珠突然裂开了,开出了一朵莲花的模样。
他有些骇然,但随即释然。
这就是天意,也是传说中的时机。
刚开始的刹那,他为自己的骇然而羞赧。但随即,是害怕:人往往用无比热烈的心情去期盼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但当梦想成真,那一瞬间,就真的全部是喜悦到无以复加吗?还是,就如他这般,有一丝丝的害怕,失落?
他害怕,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了一丝烟火气。他失落,因为他知道这段情终究是到了了断的时候了。
自从五岁剃度,遁入空门,每天所学所看到的,都是从容、淡定,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
而今,他居然也有了这烟火气这让他如何不心惊失色。
但是,他别无选择。既然这是佛祖的示意,那么他只能遵从。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刚刚给三个孩子“分发”信物的时候,他遵从着自己的内心。如果说那一刹那有些许的不安的话,那么此刻,他已经归于平静。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接下来,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作者有话说:此刻的我,正坐着晒太阳,听陈奕迅的十年。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