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吃饱了吗?”
两个孩子说,“我们都吃饱了,不要再吃了。”
罗梅就把焖壶里剩下的饭和婆婆两个一起吃了,没有菜只是嚼白饭,唉,黄玉莲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吃完,整个厨房只有哀伤,罗梅仍忍不住暗暗拭泪。
“妈妈,你不要去爸爸房里睡了,跟我们一起睡吧。”
“不用你们担心,我还是回你爸睡觉,他估计已经睡着了,没事的,你们不要害怕。”
拾掇好一切,罗梅把三个孩子一一送回了卧室,清洗好一身的污秽,才带着满身的伤痕,回房休息。
牛传宝已经鼾声如雷,罗梅依然要挤上床去,但在他硕大的身躯边上,空出来的只是一块巴掌样大的地方,可罗梅没有办法,硬生生地把身子塞了进去,然后静静淌泪。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作陪三个哀伤的灵魂,这一夜让小波尝到了难以入眠的滋味。
翌日,小海很早就起了床,嘴里依然喋喋不休。父亲终于醒来,来到厨房,可小海的咒骂声却越来越大,摆明了是要让牛传宝听见的。牛传宝余怒未消,再次火上浇油,自然不会放过,
“死去!牛小波没你个样的死崽”,手掌呼啸地朝小海挥去。
可他对此早有准备,这时是大白天,房门都是大开着的,不等手掌落下,人已经奔到门外了。父亲追了出去,可小海早就练就了一身逃跑的工夫,拼命地挥舞两条腿,两脚生风,在马路上飞驰,仍咒骂着,且骂且走。一辆班车呼啸着驶了过来,正好在前方的一个路边停下来,放出村里的牛传勇。小海径直钻到车里,然后一溜烟地驶远了。
父亲只能望到汽车的背影,怒气无处发泄,就朝着车走远的方向骂道:“死到他外婆家去,生了个没用的废物,畜生。”
母亲心里不安,好好一个孩子,没住几天就被你赶回家去了,她这样抱怨着,心里忧虑着,可牛传宝正在气头上,火药桶犹有爆发的可能,罗梅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第二天,罗梅终于按捺不住,“你今天到菜市场去看看,我娘也会到菜市场来的,你去问一下,顺便买斤把里肉过来,看是不是到娘屋里去啰。”牛传宝依旧不为所动。
罗梅以一种哀求的姿态反复央求着,
“可以哩,滚一边去,”
牛传宝才不紧不慢地到骑着摩托,发动机巨大的突突声,一路长嘶去了乡集。牛传宝来到集市,像平常赶集人一样,左顾右盼,好整以暇,只想着走完一圈买完了肉就回家交差,不管是不是真得见到了丈人的影子。
没想凑巧是丈母娘马玉华喊住了他,“你今天也上街来了啊,屋里还好吧”。牛传宝这才问道,“就是来问问你,我的大崽里到了你屋里吗?昨天他从牛小波这儿坐班车沿你那个方面去了。”
“没有啊,他没到我这各里。”
牛传宝这才有点困惑,马玉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我这个做什哩,小海不是刚回去你屋里么,出了什么事了。”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倒了出来。马玉华一时感觉大祸临头,
“缓岭,都两日了,不晓得人到哪地去了,”
“怕什哩,走不到哪地去,估计又是闪到哪里不出来。”
“都两日了,再闪也不可能这么久不回来,肯定出哩事,快得去寻。”
“这样,先到各自村里去寻,寻不到我几再碰头。”两人各自回村告诉屋里,两家人都慌了神,在村里走家串户地问,没有任何消息。
罗梅赶紧让牛传宝载了他到丈人家去,两家并作一家,急成热锅上蚂蚁。只有牛传宝余怒未消,气定神闲,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两边的村子找遍了都没找到,那会到哪儿去呢?应该是坐车坐昏了坐到别的地方去了,那这下可就严重了,坐远了又到哪去找呢?几个人讨论牛小海可能的去处,既然了坐了去县城的车,那么肯定就往那个方向去了,最有可能就是去了县城,那么就先去县城找。
“夜里车站已经下班,只能等到明天了。”
罗国生说,“不能等明天,夜里就要先到县城去。”
“你们老两口不用今朝晚上去,我几先过去,他姐姐牛兰花那里可以住,到时你几过来汇合”
罗梅先坐摩托车回了趟家,带了些衣服和孩子的户口什么的。回到家,小波看着罗梅的泪水仍然止不住地流,只一个劲地问,“妈妈,出什里事了,”“你哥哥走丢了,”“怎么会走丢了,”坐班车不晓得坐到哪地去了。
“我几现在要去寻你哥哥,”
“那我也要去,”
“不准去,妈妈要忙,照顾不了你,”
“我也要去,”
“好吧,带你去。”
看着母亲焦急的神情,这下才跟着担心起来,却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小波跟哥哥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太深的情感,但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也跟着悲伤流泪!
到了县城,罗梅跟牛传宝二姐说明了原委,牛兰花也还通情达理,“人命关天的事,是要急,今晚就住在这里,我把二儿子的房间空出来,你们住。”
小波和母亲睡在一起,牛传宝睡在大厅里的竹床上,小波还能慢慢睡着,可罗梅的心一直在打鼓,乱成了麻,不住地想象各种的结果,生怕这个儿子就此不在,一夜煎熬未成眠。
没到六点,小波就被母亲摇醒,督促着尽快洗漱,小波睡眼惺忪地起来,瞄了瞄父亲,却似乎精神抖擞,并无倦容,也不显出焦急的神情。可小波看到母亲时,眼睛却红肿成两颗红灯笼一般,眼角留着泪痕。小波渐谙人事,不由地憎恨起父亲,明白了他的冷血无情。
来到车站,罗梅近乎绝望地寻找着一切哥哥的信息。小波跟在母亲身后,在车站里一个个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么高,有一点胖,手上戴着一个银手钏子的孩子呢?”一边用手比出牛小波哥哥身高。“没有啊,没有……小波一遍遍地听着“没有,没有看到”,母亲神色渐渐委顿,希望在一点一点消失。
可罗梅没有片刻停歇,一直到了下午,终于一个渴望已久的声音响起,“有有有,在我们那个村子里有一个这样的孩子,好像是前天在的吧。我们给他饭吃,他不要,给他衣服,他不穿,现在还在那,估计就是你要找的孩子,你们快去呃。”
“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
这户人家是到县城赶集的张村人,离县城有三十里远,重新点燃了罗梅的希望。几人马不停蹄地坐上去张村的班车,直奔目的地。村子宁静安详,知了一声一声地叫着,反衬出罗梅几人的脚步匆匆。一行人快步来到了一家农户门口。‘你们村里那个前天流浪到这儿的孩子还在吗?我是他家里人啊!““哦,在在,就在村旁的农田里,我带你们去。”一行人奔赴目的地,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孩子坐在河沟里。母亲几乎从人影子里一眼就认定了那是牛小海,心如刀绞,人如箭矢,冲到了河沟前。
天幸那个孩子就是牛小海,罗梅几个人大喊,小海,总算把你找到了,把人紧紧抱住。
可却是一副怎样让人触目惊心的场景,他神智昏迷,满脸是田里的泥巴,被炙热的烈日晒成了灰白色,衣衫脏乱不整,只挂满了上面的身子,露出黝黑的下腹,整个下半身浸在污浊的泥水里,几只硕大的水蛭叮在腿上,肚子浑圆如柱,像几支黑色的钢笔插在身上。
罗梅急忙把哥哥身上的水蛭拔掉,背起来,走到村里的一家农户前,把人放下来,借来热水,将全身一寸一寸洗尽,换上干净的衣服就直奔医院了。而这时已是傍晚,距他逃上班车,早已超过三天了。
到了县医院,送进急诊室,医生测了测体温,高达四十多度,就把各种降体温的措施都一起用上来,打针,冷敷,然后吊盐水。
几个人匆忙问医生有什么事没有,医生说,就是发高烧,高烧退了就没事。
几个人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毕竟在找不到人的那段时间,整个人心都是揪紧的,可人找到了,对此时的罗梅来说,就是老天开眼,把人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罗梅和父母两个还是继续守在病房里,片刻不离,生怕出什么事情。
牛传宝奔忙了一天,即使在找到牛小海那刻,也没有丝毫的喜悦,这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离开的时间,就把小波一起拖走,带到二姐牛兰花那里睡觉去了。
父母开始数落起女婿的冷血无情,慢慢地听女儿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越是对这个女婿怨愤不已,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让你嫁给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可罗梅还是那句话,嫁鸡随鸡,这都是我的命。
“如果最后崽找不到了,他就是逼死自己儿子的凶手,我们老两口绝对跟他没完。”
吊了一夜盐水,高烧才逐渐退了下来,牛小海才慢慢恢复了神智,知道叫妈妈,外公外婆了,几个人这时脸上才有了笑容。
“万幸万幸,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了,饿不饿,吃点东西,”
医生过来说,“几天没吃东西,胃不好消化,先喂点汤水流质的东西。”
三个人奔到外面的饭店里打了点米粥,一点一点喂。
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海都留在了外婆家,在很久之后,才敢让他回来,让父子俩再次同处一室。
时光的暗影逐渐刻进了牛小波的人生,小波感到生命里的忧愁似乎浓厚了许多,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不只有阳光,而那个父亲的形象似乎正是背离了阳光的所在,逐渐变得像一团浓重的暗影,不再像以前那样可有可无,甚至是像哥哥牛小海一样,心里逐渐滋长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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