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小海的意外(1 / 2)巴山红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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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村支书牛德财家中,即使是百瓦白炽灯光芒也显黯淡,无法笼盖村民大会现场。各家各户麇集于此,不仅把厅内挤得满满当当,还延伸到外面的晒谷场。晒谷场也临时架线,挂上两盏百瓦大灯泡。

此次村民大会,主要议题就是抓阄分田。各村分田的年限长短不定,有五年十年一次的,早先更频繁,两三年一次。分田期限主要根据每户人口变化及村民意见,各家各户人口因为出生死亡而改变,如添丁的家庭对田地需求自然比较大,意愿强烈一些。虽然这几年打工人口增多,田地愈发无足轻重,分田期限一拖再拖,但延宕已久,家家户户的人口变化巨大,老农户的情绪又日渐喧腾,重新分田就势在必行了。

罗梅与坐在屋内一角,看着村小组长把各个田地面积,分布区域写好,用白纸黑字写好折起来,放入一个密封的箱子,做抓阄的准备。

分田到户从人民公社解体开始,原来的田地面积很大,一顷大过一亩,几亩见方的田也不鲜见。分田到户后为了方便划分,把田地像切蛋糕一样,切成一分两分的小块,半亩以上的田都极为少见了。

田按肥力分为高帮田、中等田、低帮田,通过抽签确定每户田地的地理位置。高帮田,肥力好,海拔低,靠近水域,利于灌溉,往往也离家近,便于收割,可种两季,即是早稻和晚稻。差的往往在深的山坳中,水力肥力无法保证,泥土层很薄,很容易触及硬土及岩石层,基本只能种一季,即为中稻。

当然每种等次的田中间也有好坏之分,跟农户的肥力维护、离家远近、水土变化都有关系,如运气好,田地抽得离家近,又赶上水土好,既可少费力气,又能保证收成。

牛传宝石场生意失败,一肚子闷气还未曾消化,本不想参加这次分田大会。加上七年以前牛传宝亲自抓阄,抓阄结果并不理想,一些好田的肥力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低帮田又离得太远,种一季稻的收成都不高,有同鸡肋,所以此次分田既无意兴,又想换个人换种手气,决定让罗梅代表家里去抓阄。

以前罗梅就经常参加农地的抓阄大会,她想起二十余年前第一次跟着父亲去分田大会的情景。那时的田地对村民如此重要,田地的好坏影响一年的收成,以致分田大会剑拔弩张,争吵激烈,频频发生不服抓阄结果,你争我夺,争到互扯衣衫,甚至头破血流的情景。

不知是迷信还是格外的宠爱,那次父亲有意让罗梅去抓阄。罗梅的运气却是好得出乎所料,抽到了许多水力肥力都不错的田地,离家又近,让罗父喜笑颜开,我家女哩有福气,以后抓阄就让你去了。

罗梅前脚刚去,牛传宝心病又犯了,既怕一个娘子人去男人堆里受欺负,又怕牛德财在分田当中作手脚,故意坑害,后脚就跟了来。

牛传宝挤到罗梅跟前,罗梅不解地问他怎么过来了,他装作淡定,家里没事,只是过来看看。

在高帮田的面积划分好,阄也做好之后,村人也不排队,直接拥上去,伸手往箱子里乱抓一气,罗梅被挤在后头,只能拿剩下的,像被猫撕扯后的纸屑,后来牛传宝出来保驾护航,在硝烟弥漫中一起抢夺阄纸。

每张阄打开,牛传宝都要定睛来瞧,眉间逐渐收紧,才看两张,都是以前的种过的烂田,怨怼道,“以为你手气好,戳,晓得抓得比我还差,真是倒霉娘子人。”

牛传宝家里六口,按人口算每人一亩五分,所以总的面积为九亩。九亩之中,分上中下三等各三亩。罗梅把三种田的阄都抓好,牛传宝眉宇扭曲成千沟万壑,回来路上,话里的怨气逐渐升腾起来。

“抓的什哩卵子阄,还不如我上次抓的。”

“那你自己不来抓,怪别人。”

“就是看你手气好,不然要你过来做什哩。”

“运气就是运气,总有好坏的时候。”

“那你去作,那么远的路,我才懒得去。”

两人回到家,还要吃晚饭,黄玉莲也才刚做好饭,此时钟声刚刚敲过九点。牛传宝刚想骂,看她别过身就往侧门拐到大厅后的走廊去了,忍住了,坐到饭桌上,才开始数落一家人。

“一家人都是没出息的,么一个会挣钱的,就靠我一个人养活。”

小波姐弟两个把饭碗端了过来,盛好饭,挨到饭桌边,不敢看父亲的脸色,夹好菜就躲到一旁的角落里去吃了。

之后小海把饭碗端过来,盛了满满一大碗,由于药物的副作用,他的食量变得更加惊人,又喜欢吃肥肉,所以全身膨胀成一棵大圆萝卜。

牛传宝看到他就心烦,“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就会消米古丁,我要你这个残废作什哩用。”

几年以来,这对父子仇怨日深,业已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长时间在冷战与开战之间转换。小海因为疾病已经做不了多少农活,在他眼里就和一个只吃不做的废人差不多了。

小海这几年夹在罗国生和牛传宝两家之间,像一个皮球一样被两家踢来踢去。在罗国生家时,虽然罗国生和马玉华两个百般照看着自己的外孙,却因为小海脾气暴燥,不仅时常和外面的玩伴吵架,一发起火来就是往外面山里头跑,把老两口吓个半死。舅父罗刚看不下眼,总要说他几句,让他改一改这臭脾气,开始是劝,后来就是骂了。小海也就拿眼白他,舅子也就气不过了,让他赶紧滚到自家去,不要拖累这一大家子,于是也就呆不上一两个月,跑回家里来。

然后到这边更加不堪,牛传宝在生意失败之后的脾气愈加暴躁无常,另外在牛传宝眼里,一个人的价值等于他是否能创造财富,而小海既创造不了什么财富,还要吃药,甚至还要吃他的饭,自然眼里容不下他。小海的脾气又跟他父亲一样,那么刚烈,那么性烈如火,毫不妥协,所以战争爆发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两人一旦爆发战火,牛传宝必驱撵小海,小海又是十天半个月逃回去外公婆家。反复如此,如同候鸟迁徙,岁岁年年,不得安生。

即使只读过两年级,小海也会把“他哪地像当爹的样子,他哪里像个人,虎毒都不食子,”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屋里的氛围瞬间凝结如寒霜骤降,牛传宝坐在餐桌上,吃两口饭的间隙也不忘继续训斥着小海。

“要这个废物做什哩,趁早赶出去作数。”

小波和小玲姐弟两个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的,吃饭时都万分小心,生怕饭菜不慎掉落在地上,招致父亲责骂,“饭都不会吃,断了手吗。”

小海也针锋相对,不仅向那边投去憎恨的目光,咒怨声愈发大了起来,“做绝了的爹喔,难能不会早点进窟呢”。话音既出,正好被吃完饭,走过来的牛传宝听了个一清二楚,火山立刻喷发。他冲上去,一把打落了小海的饭碗,碗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接着一把拧住哥哥的耳朵,用力提拉,小海的脸部变形,父子俩的脸都变得狰狞可怖。

小海并不屈服,骂声更大了,“短命鬼,缺德鬼”。牛传宝怒火冲天,开始抡起大手猛扇小海的耳光,声音响亮如雷。几声啪啪下去,打到手掌发红生疼,就抄起旁边的一根竹枝使劲地抽打,竹枝纤细,像锋利的刀锋,划过身躯,每抽一下就出现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小海起初倔强着咬着牙,不吭一声,但这样的酷刑施在身上,再硬朗的的骨头也在更加猛烈的鞭笞后难以招架,为了躲避,像猴子一样地上蹿下跳,跳到后来,就想从拴好的前门口跑出去。

牛传宝拉住小海,又把他堵在角落里,不让他跑,就这样继续抽打着,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罗梅也已被吓得手足无措,原以为牛传宝打了一会儿也就停下来了,可暴风雨更加猛烈,她无法坐视小海继续遭到这样的毒打,过去抱住牛传宝的后背,大声地央求道:

“你怎么能这样打自己的崽,打残了哪能办啊,再不成器也是你自己亲生的。”

可牛传宝怒火中烧,哪里听得下去。

“死一边去,蠢货,这哪里是亲生的,比外面捡的狗还不如。”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几个人拖曳着,挣扎着,

“不晓得你生出一个什么样的野种,不这样打他,他不会长记性。”

推开罗梅,继续鞭打着,罗梅想抓住牛传宝的手也被一把推到了地上,最后只能自己冲到竹鞭子下面,挡住呼呼飞来的鞭子。

牛传宝的竹鞭子抽不到小海,起初还想拽走罗梅,看到罗梅死死护住,也就索性就把鞭子抽在罗梅身上,

“让你护各个死崽,打死你几两个。”

不经意间,罗梅脸上也挨了几记竹鞭子,出现几道血印,也是一声不吭,可脸上的血泪已混杂在一起。

“你个蠢货,生出这样个崽,我要你几个做什哩用。”

又打了一阵,终于停下手来,还不解气,一把将饭桌掀翻,桌上的盘子碗啊跌落在地上,哐当一声,摔了个四边八坼,洒满了一地的汤汤水水。

牛传宝整理了下身上的灰葛布衬衫领子,走回到房里去睡了。

小波在一旁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伤心,他害怕,他多么想跑过去救他的母亲,可是他不敢,他害怕这毒辣的鞭子,也不敢靠近,只能嚎啕大哭,把哭声震得房梁阵阵颤抖,撕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小玲也想去阻止,可也被父亲一把推到了几米外的地上,最后只能在一帮哭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妈妈了,不要打妈妈了。”

父亲走了,一场腥风血雨终于止息,剩下了还是充满怨恨的牛小海,那双眼没有因为鞭打而失去神采,反而发出鲜红而摄人的光。哀泣过度的罗梅一直紧紧地抱着小海,过了良久才渐渐放松下来,颓然地坐在地上。

一旁有仍然止不住抽泣的小波,反复揉着哭红了的眼睛。

片刻之后,母亲才勉力地用手撑着地,站起来,过去收拾残局,小玲也跟了过来,把碎掉的碗和盘子,泼了一地菜饭的地面收拾干净。

母亲的眼也因泪水而发红,声音颤抖地问小海,

“海仔你饿不饿,再吃一点饭,不行我再做点菜。”

小海仍一动不动,

母亲搡了搡,小海怒道,“不要,不吃他的饭,死都不吃他的饭!”

只能再问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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