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也没多说什么。进屋后,母亲一脸平静,没有对大学生活的关切,也不问成绩怎样的话了,只问过大学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习惯之类,可小波自知成绩不够理想,够不到奖学金的门槛,满心羞愧。饭菜还是熟悉的味道,让他慢慢找回一点家的感觉。
吃完了饭,罗梅才细细问起大学里的生活状况,小波一概回答,都好,几句话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可问的了,然后小波也问了家里的情况,哥哥的病,家里的经济状况等等,罗梅也总说,还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回到家,冰灾如约而至,几天的冻雨不曾停歇。雨水在几个寒夜之后冻结了天地之前一切可以依附的东西。首先遭殃的是枝繁叶茂的长青树和竹林,因为舍不得一身的金枝玉叶,终于不堪重负,喀喇喇地成片倒下,像一阵狂风掠过草原,万物只能臣服。
电线杆也不能幸免,冰冻有如附骨之蛆,厚实地贴在电线上,电线杆也无法承受这般重量,倒下无数。随之全县停电,生活如同回到石器时代。
停电之后,除了一些超市、菜市场、店面,许多地方都停工了。大多数人闲得只能饭后坐在门前谈闲天了。几个邻舍谈论起冰灾的降临,
“这次冰灾我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也没碰到过,这一下损失不得了,”
“肯定不得了,光山上倒掉的树和竹子就不晓得要多少个亿。”
“山上的树还好,断了总还可以再长,可很多电线杆,电线架都倒了,要花一阵修理了。”
“是啊,不晓得什哩时候才能修好。”
没有了电,一些超市用柴油机来发电,轰轰隆隆,响声震天,可对生活最大的影响是物价的飞涨。
停了电,夜晚照明成了问题,早上,母亲让小波去买点蜡烛过来,小波到小卖部里一问,平常一根六毛钱的蜡烛已经卖到二元以上了。
一些人也在讨价还价,“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爱买不买,你不想买有的是人要买,到时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小波嫌太贵,就先回去跟母亲商量,母亲说,“不买不行了,少买点就是了。”
回来再买时,已经涨到一根三块了,可还是只能咬咬牙买了个十根加上一根十五元的大红烛。
回来正撞上父亲牛传宝,问蜡烛价钱,小波故意说少了些,牛传宝还是骂,现在做生意的全是无耻奸商,强盗,要让公安局的人抓起来。转而又说公安局的人也是一堆饭桶,管都不管,最后又骂小波不晓得讨价还价,任人杀猪宰羊。
飞涨的物价当然不止是蜡烛,米价、菜价,过年的年货价格都番了一番,可老百姓还是抢购不及,在超市菜市排起了长队,甚至直接哄抢。
母亲也带着他和哥哥几个赶紧到超市菜市抢购年货,本来平常十块钱一斤的猪肉要卖到二十,牛肉要卖到三四十,鸡鸭鱼肉每一样都是二十以上的价码,蔬菜许多也卖到十几块钱一斤。
在超市的的新闻里,县里仅有的几台还在播放着的电视,通报各地冰灾的新闻,就是某某高速的新闻,一些被滞留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无法动弹,只能把那里当成临时的家,30元一瓶的水,50元一桶的泡面。
母亲看着这些菜,每一样买起来似乎都有些肉痛,一脸愁苦。
“妈你看,许多人连过年都只能在路上过,真是太不幸了,我们也不要太难受了,”小波回来安慰母亲。
好在腊肉在年前已经买了一些,不需要再买,就买一些过年吃的肉和菜品,可几样下来也已经花费了好几百,回来时牛传宝盘问了开销,呛道,“干脆不要吃了,现在的菜是吃金子吃银子。”
罗梅说,“再怎么样也要过年。”
可更让人感到寒冷的是这个家里的情况。父亲这时在一个砖厂开铲车,冰灾之后,砖厂也就停工了,闲在家整日睡大觉,连买菜、打扫房间的一些家务都不愿意做。没有电的夜晚如此漫长,让嗜睡的父亲也睡到生厌,才肯起来坐一坐。
于是所有人只能在灰暗的室内发呆,许多不曾接触的眼神在这一刻相交,一时间四目相向,空气被冰灾冻住了,家里的气氛也被这冰灾冻住了。
他把眼神掷向小海,小海惯常地斜了一眼,父亲立刻暴怒,
“你敢白我,吃我的饭,还敢拿眼白我,死出去。”
“都吃饭的时候了,轰他干嘛,”罗梅过来解围,
“不要吃饭了,滚出去,”
小海在旁边仍然咕哝不停,
“滚出去,吃我的,住我的,还天天拿眼睛白我,我上辈子欠他的。”
说着拿起一根腕口粗细的棍子,就要追打,小海立刻一扭身,就往外跑了。
小波在此刻才明白,两人势同水火的关系仍然没有改变,而且越演越烈,母亲亦无能为力。
罗梅立刻说,“小波,去把你哥找回来,不要让他跑远了。”
小波只能沿着长长的巷道找,一直绕了几条巷子,走到大街上,仍然没有找到,心焦如焚,仔细想想,应该没有走远,折回来,却发现躲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
可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一次两次的偶然,之后几天,几乎天天如此,小海有时跑到小卖部,甚至有时又跑到山上,一次比一次难找,一次比一次让人担心。
母亲提心吊胆,愁苦都写在脸上。
小波问道,“怎么会这个样子,以前也这样吗?”
“以前也没这么严重,因为你爸在外面做事,碰不到就好,可只要你爸一回来,两个人一见面就吵,一人骂一句,比谁骂得狠,然后你爸就气不过,要打他,他就跑,跟小时候一个样。”
随着母亲的话小波逐渐凉到了心底。
“这个样子,就不能让他一直在外公外婆家呆着吗?”
“哥哥在外婆家里已经呆不住了,你外公外婆老了,照顾不了他了。”
“你不知道,他在那边老是惹事,病也更严重了,已经到了动不动打人骂人闯祸的程度。在罗店村的时候,隔壁邻舍的孩子因为说了他一句神经病,他就恼了,抓着人家的孩子打,吓得这孩子几天都不敢出来,他父母找外公外婆要赔精神损失费,最后是外公外婆差点跪下来道歉,人家才没追究。”
“然后有一次,别人在家里说话,他就以为别人家是在骂他,他拣块石头把人家的窗玻璃砸了,把别人家吓了个半死,也让你外婆两个吓了个半死,他们跟我说了这些事之后,我也不敢让你外婆带了,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惊吓。”
小波一直觉得,哥哥的病一半来自心理,一半来自生理病症造成的幻听,而原来的药由于长久的服用,抗药性越来越严重了,病情已越来越不容乐观,而至于将来会怎样,他不敢想。
这个年,就这样在一阵吵闹、烦扰之中度过了,丝毫让人感觉不到过年的温度,可这似乎是近年来的常态。希望家里的状况能逐渐变好,原本是一种奢望。相比于学校的小小熬煎,家里的情况也更让他心烦百倍,而回到学校又似乎有一些逃离的意味。
一些高中同学组织了同学聚会,小波也无心去了,在家里尽量帮点忙,然后作为一个冲突中的调停者,尽力周全,稍稍遏制住战火蔓延的趋势。
半个多月后,县城里的电力才恢复,牛传宝又开始更多地躺在床上,整日地看电视节目,稍稍分去了与哥哥开战的心思,家里的气氛才算好了些。
小波才可以从这团乱麻中抽身出来,到新华书店去看一会儿书,虽然书籍类目不多,也可以作为暂时解脱与麻痹自己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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